直至现在冯恩都不敢相信希声的音弹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威力：不仅仅足以击穿皮肉、推动血滴，更能炸开木质的车轮。
虽然在达成这一步的过程中用了很多血，但和阻止了江游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反正，只要有时间，就有机会留下朱颜。
冯恩坚信着这一点，松开了握在伤口上的手。
这样，他才能握紧拳头。
远处木玖已经把装满药草的箩筐放在了地上，在看见冯恩手上的伤口时她就已经本能地从腰包里拿出一卷浸了药的纱布，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上前替他包扎——
她总觉得现在的冯恩不想被打扰。
江游闷声不语、眼神扫过两旁，手下的三人当即知会了他的命令。片刻间，四个人便从四个方向将冯恩围住，手都握着腰间的短刀。
“我能制住你一次，就能制住你两次。这次，指向你的也不会只有一把刀。”
轻轻放下朱颜，江游沉声开口：却见冯恩全不在意、而举起了还在滴血的手。
脚下一步踏出——
“出刀！”
江游一声令下，四把短刀同时指向冯恩。尽管并未出鞘，缠绕刀身的飞鱼已然飞射而出粘附住希声的四肢。这一次刀身与飞鱼间还多了条光线的痕迹，如粗糙的锁链。
他将短刀猛地一拉，另外三人也猛地一拉；光线紧绷，飞鱼随之甩尾。
希声与冯恩都在原地停下了脚步，这次，他的手掌与脚掌都纹丝不动；只剩一颗头颅还能动弹，也连轻微的转动都显得无比吃力。
“所以才要缠住我的四肢……”
看着希声身上四条不断摆尾的飞鱼，冯恩便是连松开拳头都无法做到。顺流而下的血液全部汇入他的掌心，从他指间的缝隙里滴落在地。
现在这状况根本没办法如刚才那般甩出注入声音的血液作为子弹——
“不过，我也不需要第二次用那种窝囊的办法了。”
冯恩圆睁双眼，全身紧绷的肌肉猛然用力：
咔、咔咔……
在骨节摩擦的声音中，他的小臂慢慢向上抬起半寸；而后腿也慢慢抬起、向前——
哒。
又一步，落地。
那三名锦衣卫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就连江游也皱起了眉头。所以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握住刀鞘，希声身上的飞鱼也停止了摆动。
“威。”
江游沉声吐字。
“威！”
另三人高声应和。
不动的鱼闭上眼，身上的金黄骤然化作深沉的土色；熠熠生辉的鳞片变得厚重敦实，灵动纤细的形体也缠绕成环，化作枷锁。
“咚”地一声，冯恩踏出的脚重重落下；旁边，希声已然单膝跪地。
这一次他手脚行动所遭遇的阻力胜过先前十倍，便连头颅也跟着感受到了沉重的凝滞感——但冯恩并没有因此低头。
他盯着江游。
“你们只是在让我的身体‘害怕’。”
话音掷地，他抬起的手臂竟又动了；旁边，希声的也随着他一起动了起来。
虽然仅仅只是分毫，但冯恩的手并未停下，缓慢、坚定地抬起。下方，仿佛要被钉在地上的腿脚也同样动了起来——
同样缓慢，同样不可阻挡。
围在他身旁的三名锦衣卫愣着不动，江游却立即向前走进一步。
“威！”
他一声低吼，那三人急忙应和：
“威！”
缠作环状的飞鱼身上鳞甲陡然增生，瞬间从枷锁变作磨盘。可即便看上去变得更重，希声与冯恩的动作却更快了，就好像那飞鱼变轻了一般。
江游死死盯着朝自己走近的冯恩，握刀的手也用力一提——
“拔刀！”
一声令下，四把短刀尽皆出鞘。链接飞鱼的光带立即变得宽阔凝实，缠在希声四肢上的“磨盘”也随之变厚、变宽。
冯恩的动作再一次慢下来；江游举刀，冷冷盯着他。
“怕了么。”
冷冷一句话落地，看着冯恩渐渐没办法站稳脚跟的他目光里也多了几丝不带同情的蔑视——那无疑是一种自然而然地习惯性流露，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同样如此的人。
“很多人，都自以为不怕‘王法’。你也差点就觉得自己也是这种人了——但不可能有人不怕的，因为人都怕死，你也一样。”
江游的目光扫过冯恩仍在滴血的右手，而后移向他苍白的面颊：虽然这张脸上的表情仍旧未变，他也确信自己在里面看见了恐惧。
“本来我是想放你走的，现在看来，还是留不得你。”
握刀的他轻声开口，从另一侧的腰间拔出长剑、慢步走近冯恩——
突然，匆匆步音响起：木玖上前用手中的绷带为冯恩包扎，手法娴熟、神情专注，仿佛江游根本不存在一般。
扯断纱布的最后一截，将冯恩伤口包扎完毕的她轻声开口：
“感觉如何？还晕么？”
冯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现在的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已没有了能说话的力气。
“现在这个模样，你之前就不该逞强的嘛。”木玖说着从腰间掏出个小瓶倒出两枚药丸，“来，吃下去。”
冯恩默默地吞下两颗药丸，看着木玖转身面对手持刀剑的江游：
“你，还有你们，为何闯进此处。”
她的表情很冷静，声音也很冷静。但听见这话的冯恩脸色却一点没有放松，反而还更凝重了些。
因为木玖的手在抖：也就是说，她很害怕。
更糟的是，冯恩知道不仅自己现了这一点，站在对面的江游也现了这一点。
“木玖，今年二十一岁。三年前来到山下阁，以凝灵境的实力考过入阁试。之后立志学医，现任山下阁药堂的医官……不过，是代理。”
江游冷冷说道，微翘的嘴角带着一股不屑的笑意：
“要不是因为黑潮爆让这山下阁的驭灵者几乎全数入渊，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况且你学的是医，是救人而非杀人——所以你现在在害怕，对吧。”
他轻轻上前一步，而木玖，也果然如他所料地后退了。
不过木玖只后退了半步就站定，颤抖的手也被她握紧。
“我要救人。不管你是谁……我不会让你杀了冯恩，也不会让你带走那个学生。”
她低声开口，一字一句；却见眼前人放下了剑，从腰间拿出玉牌。
“我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江游。奉旨前来此地，将公主大人带回宫中。”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冯恩、目光随即回到木玖身上：
“要杀的人，我可以不杀。但要带的人，我必须带走。”
气氛一阵沉默。木玖抿着嘴唇，却是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她确实只有一颗想救人的心，而没有与江游作战的实力。
更何况江游的背后是朝廷，是京城里的那名“皇帝”；以山下阁的现状，根本没有一点与其相周旋的余地，临近入渊，这份关系也变得更为重要……
忽然，一声步音轻响。
木玖愣住——
就在她思绪纷乱的时候，冯恩走了上来。
“我恢复好了。”
他淡淡地向她说着，抬眼看向江游。
“留下朱颜。”
冯恩话音冷冷，而希声的眼神也同样如此——就算它身上的磨盘已经包裹住它的四肢，也没能阻止它向前踏出短短的一步。
而此时，江游笑了。
“冯恩，锦衣卫为了完成任务可是会不择手段的。”
他当即高举长剑，旁边三人随即一拥而上——
“等等，等等……”
忽然空地里响起了新的声音，来自江游背后，陌生却又熟悉。
“你说，不择手段？”
那声音说着，一把短刀在江游的脖颈处突兀地显现，仿佛它本来就架在那里似的；同样，持刀的手，和那只手所属的、站在江游背后的人影，也仿佛已经站了多时。
不过这般突然的出现，对冯恩和木玖来说，并不算是“突然”。
因为那男子是一个他们熟悉的人：
尹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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