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蘅故意站在了顾流萤余光可以看见的地方，他背靠着墙，一只脚抵在墙角处，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她只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低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视而不见？”6蘅嘟囔着，“那就只能我主动一点了。”
他沿着墙边走到花台，然后从花台转向老榕树下，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但她并未理会他。她好像是不会主动跟陌生人讲话，6蘅想着，于是他露出了到归叶院的第一个笑容，低声说道：“小流萤，昨天我从你头顶上飞过的时候你还跟我说再见，怎么今天见面就不认识我了呢？”
她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很奏效啊，6蘅心想，于是他继续说道：“我是昨天那只灰色的蝴蝶啊，为了找你，我从很遥远的地方飞了几天几夜才到这里，你不理我我可是会很伤心的，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真的…是蝴蝶…你？”她说话虽然依旧是断断续续，但意思却清晰易懂。
“嗯。”6蘅点点头。
“没有翅膀。”她伸手指着他的手臂摇摇头说道。
6蘅蹲着一小会儿脚都麻了，于是干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也没有拒绝，这让6蘅心里无比的欢喜。他想了想，准备照搬美人鱼的故事，于是说道：“为了想跟你说说话，我特意去求巫婆将我变成人，当蝴蝶幻化成人形的时候翅膀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和人一样的手臂了。”
6蘅打从心底里佩服自己了，他还真没干过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事儿，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呢？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她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很甜美的笑容，“谢谢你来”，这个笑容和这句话像千斤石般重重的击在了6蘅的心里，她居然……信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信了？
6蘅也冲她笑了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他的童年是压抑而失真的，而她拥有的所有都好像就是他丢失的那种无邪，让他也跟着有了童趣：“你……我每次从你头顶飞过的时候都会看见你在这里玩，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它怕孤单，我要陪着它。”她指了指她身后的老榕树，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6蘅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因为他的家庭原因，他的心性是比较早熟的，他的所思所想早就越了同龄人，面对这样不切实际的话他从来都是付之一笑，可此时他却觉得莫名的很有意思，他问道：“你知道孤单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困扰她，良久她才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它孤单呢？”
这次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道：“它告诉我的。”
“它还跟你说了什么？”6蘅觉得他自己简直是疯了，在他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觉的这棵老榕树会跟她讲话。
“它说它怕孤单，怕黑，怕蚂蚁挠它痒痒。”她无比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你才整天都陪着它？”
她点点头就没有再说话了，好像突然她头顶就阴云密布了，她露出了很难过的神情，然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下，她就又开始堆起了自己的石子。6蘅又想起了那个节目，好像有说到这类儿童的视觉和空间感知能力都不同寻常，有着乎想象的水平。他想了想说道：“小流萤，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给你说一个字，然后你用你的这些石头来把我所说的表示出来，好不好？”
她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表示反对，好像是默认了，6蘅又接着跟她说道：“这个字是，家。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6蘅刚一问出口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觉得自己有些犯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是一个孤儿啊，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家。她摇摇头说：“那是什么？”
6蘅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只能从宏观方面来跟她说：“就是……一座房子，里面住着你和你的爸爸妈妈，你们每天都会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是不是够清楚明白了，因为他对于家的概念也只能解释到如此了。小时候他的父亲很忙，他每天都只能和他的母亲一起吃饭，所以他总是希望他们的饭桌上有他父亲的影子，在他心里，家应该就是那样。
他看着她，她就那样开始将大大小小的石头在交错的树根上开始堆叠起来，也正是这一个时刻深深打动了6蘅，他觉得在她周围好像散着一种魔力，这种魔力让他产生很多不可思议但妙不可言的想法，让他觉得他也拥有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她的心里是在想着她的父母吧？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恨意呢？反而满是温暖。他们抛弃了她啊，6蘅又想了想自己，想了想自己对自己父亲那种无病呻吟，是不是有点太走火入魔了？
“你想走出这座院子去看看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吗？”6蘅问道，他看着她突然就生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的想法。
她点点头，他想起了那个叫沈又夏的人然后接着说道：“你一定要记着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在不久的将来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一定要毫不犹豫地离开，因为外面的世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在外面的小朋友都会去学校里上学，学习很多很多的知识，以便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层层递进，像我，现在小学马上就要毕业了，等待我的就将是初中的学习。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请你一定不要辜负，因为你是真的很有才华，不是所有人堆石子都能堆得像你这样巧妙，这般的像建模。你要记着，在大学里，有一门专业叫建筑学，这才是你应该有的归宿，相信我，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
她看着他，对他说的话好像似懂非懂，但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此后几天6蘅都会在老榕树下陪她坐上半天，会给她讲一些院子外的世界，每每现有人他就躲起来，他还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并非聋哑的事实。他听院里的人说，那个叫沈又夏的去给他亲弟弟移植肾脏去了，那么等他回来之后，她应该会跟着他离开的吧。那他自己呢？又该何去何从？
“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吗？”有一天她突然这样问道他。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石头哥哥问我一个人会不会无聊。”她天真的表情让6蘅真的无法抗拒。
“所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对别人说的知道吗？”
“那你会离开我吗？”她又仰着头问道。
他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小流萤，巫婆的魔力是有时间限制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多久，但是魔力失效我就会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可我不希望你离开。”
“我们会在外面的世界重逢的。”6蘅说这话的时候并非信口开河，这几日他已经打算好了，他不想再跟他父亲冷眼相对了，如果他找不到他，那他自己回去好了，他不能在原地画地为牢，因为他也想去追寻自己的乐土，而且他似乎已经不再排斥建筑了，或许跟着世界建筑大师6孤青学习，也并非坏事，也许将来某一天真的能再遇见她。
“真的吗？”她问道。
“嗯。”6蘅点头说道，“只要你记着我跟你说的话，去走你自己该走的路，那我们一定能重逢。”
“好。”
这一段对话终成了十五年前的6蘅和十五年前的顾流萤最后一次对话。他的父亲终究还是找到了他，没有让6蘅失望，他在父亲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爸，我想好了，我想跟你学建筑。”这是6蘅见到6孤青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没有半分委屈，没有半点不依不饶，而是很冷静地说了出来。
6孤青的心里好似更歉疚了，但他还是面不改色，“既然你想好了，那就不要半途而废。你虽然很有天分，但也要严于律己，做我的学生必须要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懂吗？”
6蘅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没有想过要在父亲这里将柯乔的行为告知他，他也不知道柯乔跟他父亲是怎么解释的，这一切好像变得无关紧要的，他的心好像变得敞亮了不少。
在离开的时候他遇见了从外面归来的沈又夏，他面色苍白，看起来不太好，6蘅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沈又夏，我叫6蘅，如果有机会真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因为我们好像成为同一种人了。”
沈又夏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不需要朋友”然后径直往主楼右边的院子里去。
“我就说我们成为同一种人了吧。”一种对她的世界会上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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