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阳翟和平阳
主将受伤后，豫州军与阿莫多在阳翟的这一战打成了拉锯战。两军甲士列阵于颍川之上，延绵数里。
与建康众人对魏桓的伤势存疑不同，阿莫多已经认定魏桓重伤，甚至生死难测。那日，魏桓受伤时他恰好在不远处，亲眼见到魏桓落马。两天之后又一战，听说魏桓又出现了，他闻讯赶去，远远看到魏桓晃晃悠悠地压在前阵中，但不到半刻便被副将陈川替换。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更何况刚出战主将便被替换？那都是逼不得已的下策！魏桓肯定已经伤重难支。果然，这一战豫州军败北，往阳翟方向退了三里。从此，魏桓就没在阳翟战场出现过，豫州军改进攻为防守，依颍水而据守，不再主动出击。
阿莫多写信给主子刘曜，陈述战况请粮请兵。信中道：豫州魏桓重伤，阳翟之战胜利在望，豫州全境或可尽收于囊中。望主公再派一支援军由并州而下，将豫州汉军全歼于颍川。
于是乎……
被困在平阳城里与刘曜巷战了月余的石勒终于脱离了要死要活的状态，这几天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又过了几天，竟然又轻松将刘曜的大军打出了宫城。
苌虹铁塔般的身躯挡在宫门外，身上多处挂彩，石勒出宫城巡营时问候他几句，他答话的时候嗓门依然洪亮，看来没什么大事。
“石将军！”
宫门外，收拾战场的士兵来来往往，有几个汉人打扮的立在护城河边。因被卫兵拦着，为首的只能远远地跟他打招呼。
石勒策马过去，问道：“来者何人？”
“豫州张霁！”
石勒瞳孔一缩，危机嗅觉敏锐的卫兵瞬间围上来，隔在石勒与张霁之间。
“刺史大人，什么风将您吹来的？”
“沙场的腥风，将军！霁到平阳城外已经十来日了，要不是我们将军施计将阿莫多拖在颍川，又亲领兵翻山越岭星夜驰骋到平阳城奇袭刘曜大军……石将军，您恐怕现在还闷在平阳宫城内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你们将军？你是说魏桓？她到了平阳？”
“就在东华门外，与刘曜军缠斗中！”
话音刚落，马蹄声起，石将军策马呼啸而去，烟尘扑了张霁一脸。张霁挥挥衣袖慢悠悠道：“急有何用？”言毕，补了一句“阿弥陀佛”！
平阳城中还在混战，这一路过去并不轻松。石勒与亲卫十几轻骑不顾一切杀出一条血路，一路驰骋杀上城楼。
东华门的机关坏了，千斤石门落下了月余，没有开过。城外的战事稍歇，晋军已经占据了主导，背着大晋龙旗的传令兵奔驰在战场中，一句接一句地高呼“整队”、“收兵”。铁甲长缨的血魔将军策马走向城门方向，她昂着头，朝石勒扬一扬持枪的左臂。接着，她将枪扔给一边的副将，还是用左手，揭开那个面目狰狞的面具……露出那张属于长安云霓的白皙娇美的面庞。
其实诸多细节都是石勒事后的想象，当时百步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魏桓面具下的模样怎可能看得清楚？只有一点石勒看得分明，她应是受了伤，伤在右臂，因此她擅长的连弩和弓箭都没法使用，而用了枪。
“我们将军让我传个话给您，说，月望之时邀君共饮！”
不知何时，张霁已经跟着到了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今天刚好月朔。”
“魏将军是想说要在十五日内分出胜负吧。是赶走刘曜？还说连本帅一起？”
石勒远眺那落日下被拉长的影子，觉得有些迷幻。再见还在平阳。不知十五日后面对面时能不能心平气和的问一声“别来无恙否”！
这夜，月黑风高。白天里平阳城外群山环绕山峦起伏，日落后一切沉入黑暗，就连不远处刘曜黑压压的大军和近处城墙的轮廓都一起被黑暗淹没了。傍晚还弥漫四方的杀伐气也凉了。
刚刚被司徒染拉住疗完伤，魏桓走出营帐，左手抱着她行动不便的右臂，慢悠悠地走上营地边的山丘，登高望远。
其实也没有多远，死气沉沉的平阳就在百步之外，那里是胡人的都城，魏桓当年满腔热血北伐的目的地，困住彦旗的地方。攻下平阳那将是不世之功……可是，彦旗已经不在了，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佩娘带烟平过来了，默默地走到她身后，自从上了次战场，这小子便没了之前的轻狂，在魏桓面前拘谨了许多。魏桓是带兵杀敌的将军而非谯城里诗书雅乐浸养着的世家千金，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明日一早你便可去平阳，我让佩娘给你准备马和盘缠。”魏桓没有回头，说着话。
“啊……将军，我……”
魏桓回过头来，看到的烟平是一脸茫然。这小子当真是糊涂的，真到了平阳却忘了自己为何会来平阳了？
因为突然的战事，调查他的事情也耽搁了，但是魏桓心里也有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她又说：“那你吹个曲子吧！”
笛子一直是烟平随身带着的，他吹奏，便有一曲从唇间流淌出来，曲意悠扬舒缓。魏桓本来想跟他说她当年来平阳的路上遭遇，在她混进的马车里有刘琨将军家的小姐和几个并州官宦的家眷，他找的若是她们中的某位，或许能在平阳找到，或许……算了，不说了，魏桓不忍打断如此优美的曲子，直到一曲终了，道：“你不想去了也不要紧，都由你。只是过了明日再见平阳怕就难了！”
“什么？将军，我们翻山越岭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不是在此地攻城拔寨吗？”烟平身后的佩娘诧异，倒问起来了。
魏桓道：“都回营早些歇息吧，接下来都是恶战！”
阿莫多还被拖在颍川，刘曜被骗分兵支援，而魏桓借伤痛从阿莫多眼皮子底下溜到了平阳。
魏将军已经攻到平阳东华门下。消息通过战报到了建康，朝野震动。街头巷尾传颂着血魔将军神兵天降的故事，将带着血面具的将军传得神乎其神。传闻里将军不仅用兵如神，行军如电，还能摄八荒退鬼神。
朝堂不似民间情绪浮于表面，乐也好忧也好都是又快又浓烈。自从魏桓攻伐平阳的战报传来，大殿上已经连着三天议不了别的事情了。
皇帝说：魏将军攻下平阳东华门，为我汉人一雪前耻，此为大功，然翊将军所部早已撤番，当封魏桓征北将军，以正其名。
中书省尚书庾欢道：魏桓奇袭平阳，豫州却留了胡人大军，所战结果还很难说，要说为我汉人雪耻……夺回洛阳、夺回长安那才是雪耻！
高位多是洛阳和长安的故人，提及故土，朝堂一片黯然，竟有人当场抹了泪。
……
两天之后，朝堂上。
皇帝又说：送往魏将军部的粮草户部抓紧准备，三日内需得出发。
户部尚书周呈答道：“臣已经按照单子一一备好了，臣只是想问，能平安抵达豫州否？去往谯城还是去往平阳？魏将军到了平阳，还有心做汉臣否……”
朝堂一片哗然，皇帝拍案起身，威严道：“周尚书不可信口胡言！”
言毕转身离去。
然而，当日稍晚，皇帝便将送往魏桓部的粮草削了一半。
夜深人静的时候，司马睿又辗转反侧，卧而不寐。
他从枕下取出魏桓写来的那封信，逐字去读。信中，魏桓给予他极大的信任，作战计划都写在里面了。因此，司马睿一直都知道魏桓之伤就是拖住阿莫多的伎俩，也知道魏桓在颍川拖住阿莫多其实是为了奇袭平阳。而他也答应了供给魏桓征战所需以弥补豫州蝗灾造成的欠收。
然而，他今天白天竟然犹豫了，那一刻他想到了魏桓踏入平阳城门会不会真的不回来了。世间各种诱惑里，权利便是最难抗拒的，如果魏桓真不回来……如果她已经有不臣之心……
……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这一夜是没法再睡着了。司马睿干脆起身早早去往偏殿的工地。
工地是日夜不休施工的，无星无月的黑夜里，火把光将这一片点成璀璨的星海，勿尘就站在这样片星海下跟他的学生说着话。
他来得太早，真就遇到了还没去休息的勿尘。司马睿来了兴致让内侍唤勿尘过来。
勿尘远远就看到他了，将图纸交给身边的学生，然后才走过来。这一细节被司马睿捕捉到了。他无奈，上一次动怒砸了勿尘的的图纸，实在是不应该。
“勿尘，还记在心里？上次是朕过了！”司马睿笑道。
勿尘诧异，不知司马睿所指为何，看来两人想的完全不在一处。
司马睿换了个话题：“勿尘，云霓现在平阳！早些天你可知她会去平阳？”
“臣不知，行军路线乃为军中机密，魏桓不会将这些告于我知！”
勿尘说得坦坦荡荡，司马睿心中本来的一丝优越感竟然就荡然无存了。
“陛下，我瞒着魏桓的事情……”勿尘迟道，“事出有因，魏桓凯旋之时，我会与她说清楚。”
司马睿笑了，摇摇头，他当然不至于去做这恶人。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工地正在往上搭起来的脚手架。
偏殿的雏形已经可见，等到秋天主殿也要开始施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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