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给师妹的信 > 第34章 春风

第三十四章春风

        不出所料,勿尘果然出现在早朝上,不是两日之后,而是司马睿见过勿尘的第二日。

        勿尘领命北伐之前司马睿还是晋王,归来之后已成皇帝。归来之后勿尘没上过朝,也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整个早朝他站在不起眼的后排。他精神还是有些恍惚,立在庄严肃穆的大殿里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可别人看来,段大人沉默地横着他的冰山脸,周遭的气息都寒了几分。

        可毕竟此人眉目身姿太过出众,这段时日又浪荡得反常。崇敬的、讨厌的、攀附的、看中了想要他当女婿的,各人心思浮动,整个早朝便在君臣们的心猿意马里匆匆结束了。

        司马睿本想留勿尘下来多说两句,见他眉头紧锁如堕冰窟的样子,怕离得近自己晚上又睡不着,便挥挥手让他去将作监报到去了。

        司马睿揉揉太阳穴一阵心烦。王导王敦一文一武,朝堂之上就要成了王家的天下,他想笼络个自己人,段非便是最佳人选。可是此人……怎么总觉得不妥呢?

        王导走得慢,堪堪跟在段非身后。只见段大人慢悠悠步出朝堂,在大殿门口驻足看天。清风徐来,长空一碧万顷,正是大好春光。

        王导上前一步问道:“段大人可看出什么?”

        只见冰山脸面无表情道:“气候不好,今年春风来得晚!”

        这怪人!哪里看出气候不好了?

        王导微笑着告辞。他眼里的段非古怪冷漠,虽然是先皇的兄长,如今在建康却孤身一人。此人不足为患。

        去了将作监,勿尘算是不再作践自己了,时间便在堆积如山的事务里匆匆过去。他没想到自己刻意回避的地方发生了变化,魏桓悄无声息地到了建康。

        建康的街道比不上长安宽敞,但是热闹非凡。魏桓一行人行在人山人海的集市里,佩娘已经被店面里的脂粉和绫罗绸缎迷晕了出不来。林昆牵着马走在前面,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建康风物,一边摇头叹佩娘没见过世面。

        “佩娘,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走了,找不到路你可别怪我!要我说建康好玩的好看的多了去了,一点绸缎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真没出息啊!哎,将军,走过这条街就是魏府了……将军……?”

        只见他那位“将军”,更不成器,被一屉刚出锅的桂花糖米糕迷得走不动路。

        这洋溢着桂子和稻米清香的蒸汽熏得人迷醉。魏桓去摸自己的钱袋,恨不得将这个糖米糕摊子全买下来的。

        “小哥,帮我将这一屉米糕全包了!”

        “好嘞!翠翠,你家小姐今天又去看段大人啊!”一屉热气腾腾的米糕就在魏桓眼前滑向旁边双环髻姑娘的食盒里。那个名叫翠翠的小姑娘,一边催促卖糕的小哥摆摆好,一边傲娇地嗔道:“你还说段大人时时买你家米糕,喜欢你家米糕。我家小姐送了好几天,段大人也没动一块!”

        “那不能怪我家米糕,你是动作太慢,送过去时已经冷了吧……哎哎,翠翠姑娘,我再帮你把米糕包包好啊!还有啊,段大人买米糕从来不加桂花的,要不要再来一屉……”

        “全要了!”魏桓回首叫沈玄付钱,然后恶狠狠地对卖家小哥说,“多放桂花!”

        便在闹市的尽头,将作监的小伙子们将一段路封了。这里地处宫城与主街道的衔接要害。衣冠南渡之前,道路还算通畅,而如今士族南迁,道路两边的宅院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有几家大院的院墙挤到了路上,再加上年久失修,只剩下小小一条三人宽的小路通行,大一点的马车都过不了。将作监的段大人来之后,此处是第一个改造的地方。

        魏桓尾随翠翠几步,便猜到怎么回事了。她的美貌师兄一定就在这个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后。

        尽管有心里准备,她还是吓了一跳。不是说段非在建康风评极差吗?那层层叠叠的男徒弟、女学生、女扮男装的假学生,还有明目张胆送花送吃送喝的姐姐妹妹大姑娘小媳妇……不要太多!

        凭着一身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魏桓挤到人群前面。只见翠翠将一盒米糕递给一位身姿曼妙皮肤白皙的姑娘:“小姐,我一路跑过来,还是热腾腾的!”

        那位姑娘一把抢过食盒,急冲冲地向前挤,几名隐身在人群中的家丁现了形,到前面给她开路。

        本就不安分的人群突然被点燃似的你推我攮,姑娘们战斗的意志尤胜沙场。魏桓突然就来劲了,心道这是我的师兄,你们抢什么抢!

        勿尘的世界其实很安静,周围一圈吵吵嚷嚷的人群对他未有半分影响。他的思绪要么浮在忙碌的事务中,要么便淹没在茫茫然的虚空里。

        “先生,吃点东西吗?”

        勿尘正跟将作监的小吏讲着对面路口的改造,对拿着食盒过来的下属摆摆手,多一句话也不愿说。

        “先生,已过晌午,您不吃点吗?”

        王敦女儿王音将一小碟米糕递到勿尘面前。纤纤玉手端着,白玉碟上白嫩软糯的米糕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她已经突破重围来到将作监的施工现场,身后被拦住的人群涌动沸腾发出对不公的控诉。

        勿尘转过身来,深刻的眼眉线条收住了漫天春光,冰雪便在明辉里消融了,他的眼眉微微一展,万丈红尘都坠落进他深灰色琉璃般的双瞳。王小姐手一抖,玉盘落地,碎了!

        勿尘走过来,与王小姐擦肩而过,驻足在她身后那位沉默的道长面前,道长也捧着热腾腾的米糕,可惜不是美美地盛在白玉碟里,而是满满当当挤在它的老家——笨重硕大的蒸屉里。

        勿尘拿起一块糕,笑道:“不是连李记小铺一道买了吧!”

        他的视线投到拥挤的人群,魏桓站在其中,眉目飞扬。

        明媚的阳光透过嫩绿的树枝洒落下来。

        正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

        冰山段大人笑看道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添油加醋地将其传得神乎其神。其中王小姐成了最大的炮灰。什么不爱美人爱道长……等等传得建康沸沸扬扬。

        大将军王敦的女儿成了冤大头,自觉无脸见人,整天找父兄哭诉。名声恶劣的段大人倒是无欲无求无所谓,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照样顶着人山人海亲自去工地,照样去将作监拉着一群下属学生熬更熬夜。

        魏桓觉得她上了林昆的当,被骗来了建康,师兄不是很正常吗?哪里来的荒唐度日?

        好在建康好吃好玩,魏桓整日的吃喝玩乐,已经乐不思蜀了。

        “你得给个说法吧!我来建康三日了,我师兄与之前并无不同啊!”魏桓叫住在小院里忙上忙下的林昆。此人正想制造忙乱不堪的假象迷惑他家将军。

        “你说我这冒着被陛下罚的风险跟你来一趟建康,你得给个说法吧!”

        林昆飞也似的端水进厨房,脚都不见得跛了。

        “别忙了,就我们几个人,能有什么事儿忙不完的!”

        林昆只得停下来委屈道:“将军,你难道都注意到?老师根本没发现这段时间我不见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啊,这园里就我和他,我突然不见了,又突然回来,他好像并未觉得什么。好像我一直都在一样!”

        “这算什么?是有没有你他都无所谓吧!”魏桓摇摇头,她真不想将话说得太伤人了!末了,又补充一句:“你看看,他将王音当回事吗?”

        想到王音在震惊中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魏桓就好笑,却听到林昆道:“非也非也,我走之前王音父亲王敦三天两头请老师赴宴,老师从不推辞,不知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儿呢?”

        魏桓眉毛一跳,握了握腰间的短刀。见将军要动杀器,林昆赶紧闭嘴,跑开了。

        这么一说魏桓也坐不住了。今日本想去宣武门附近的德胜酒楼大吃一顿,也顿时没了心情,便收拾收拾,独自前往将作监。

        将作监的讲堂里,勿尘正在给十几个学生讲课,魏桓静悄悄坐到最后一排。老师讲的是城池街道,她听的是梨花杏雨。别人拿笔认真记录生怕漏了一个字,她撑着下巴毫不掩饰地端详老师。混在学生里真好,没有面对面的尴尬,再目光灼灼的看他,也不显眼!魏桓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几天干脆天天来将作监当学生吧……

        台上老师的话顿了一下,勿尘瞥一眼后排角落里着男装的魏桓。再继续说话时,眉目间流淌着笑意,满室阳光尽收眼底。

        魏桓的心咔哒响了一声。老天爷,这种老师,学生还能安心学习吗?

        魏桓赶紧收好火辣辣的目光,环顾四周,只见台下学生们个个埋头笔记,毛笔唰唰作响。料想能进来听讲的都是真正的求学之子吧,或者勿尘讲得真的很好,学生们都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心无旁骛。

        魏桓笑自己不成器。想当年师兄学的东西父亲也是教过她的,如今却只有师兄还在师门里专研,父亲的衣钵怕是只能传给他了。而她,整整一个时辰的课,全拿去欣赏师兄的美色了。

        傍晚的时候,学生们散了,将作监的几个年轻官员拿着图纸围上来,勿尘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看着魏桓欲言又止,给她一个浅笑,低头又埋进人堆里。

        魏桓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回得去谯城?

        魏桓就这样傻傻地等到勿尘收工。

        直到月上柳梢,勿尘忙完,带着魏桓走出将作监。

        “师兄,明天我还来听你讲学!”

        “不行,明天没课!”勿尘走在前面,魏桓赶紧追上去几步问道,“为何?要去工地?我也去!”

        “也不去,明天在家给师妹做牛肉干!”

        “……”

        勿尘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招呼愣神的魏桓跟上来。

        他当然不像是林昆说的那样荒唐度日的样子,什么都很正常,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魏桓想不出是什么,又没法去问。

        “怎么,不想吃?”

        “不……不是,师兄,林昆说你前段时间病了一场……”

        “风寒,不要紧的。现在不是都好了吗?”

        “我……想也无大碍!”

        “倒是你,大伤之后要静养,你倒好,大老远跑建康来了!最近可有不适?要不要回去我帮你看看!”

        魏桓脸唰地红了,赶紧捏住衣领口一个劲摇头。

        勿尘笑了,一扬袖转身向前走去。

        “哎,敢拿我开玩笑了,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

        勿尘停下来,正是青溪的拱桥之下。

        “你想问我前几个月怎么了?”

        “……”

        “我已经跳不出这个面了,就如行夜路之人看不见方向,就如……我行在河这边,知道对岸有更广阔天地,然而我看不到桥在哪里!”

        “所以你把从前的图纸全毁了,再不碰笔?”

        “毁掉的都是作废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建康地势有山有湖,城中水路繁多,我却只懂长安方方正正的城邑布局,在此全无用处。”

        “师兄,你并不擅长城池布局,你跟父亲学的不是治水和机关武器吗?”

        “都是相通的,不过术数之法。你再看这座桥,桥前面的路,路边的小铺,院落,树木园林,依据什么排列,怎样好用好看,怎样造起来省钱省力,那都是有章法去算的,我今天讲学时说过,显然你没听!”

        “……”魏桓无语,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是好学生。凭着好学生的底子,她大概能理解勿尘的困局。那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能让他在战乱和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聊以度日的东西似乎消失了。

        “云霓,我做不到师父那样。长安城防和大殿修葺时是师父助我出的困局,虹的修建也是师父改的图纸。师父在对岸,而我还在这边,不知路不知桥……”

        “勿尘,你学会游水就能过去了!”

        说也奇怪,勿尘少年时便随魏宁行走大江南北学习治水,可他偏偏不会游水,还曾落河差点淹死。可见,人的能力真有上限。

        只见勿尘摇头,他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

        “好在现在有块浮木给我攀着,只要有她,我不会淹死!”

        “什么?什么浮木?”

        勿尘的眸子颜色很淡,白日里就如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璀璨生辉;此刻皎皎月色,盈盈波光全映入他的眼里,生成了一池星子。他的眼弧线很美,尾部略略下弯,只要不是千年冰山的表情,都容易显得深情。唇也好看,上唇微微上翘……其实一点也不刻薄。

        魏桓的心跳漏了半拍,时光随之停顿了。她心里一万个念头奔驰而过,竟然……有点害怕勿尘会做点什么。

        勿尘嘴角一弯,笑了。随即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走了。

        “跟上来,”他悠悠然说,“……怎么回事,这么多年都没长个儿!”

        魏桓红着脸追上去:“哎,你刚才是不是要说点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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