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职场 > 明川有知夏 > 第七章 梦醒了,你还在

1)

温夏没兴趣救宋祁渊,她巴不得那厮被吊起变成一根风干肠。不过碉房上下连通,她想离开,势必会惊动睡在椅子上的“刀疤脸”。

小女孩拽住温夏的衣角,大眼睛里全是泪,用不太熟练的汉语一字一顿地道:“救祁哥,求你了。祁哥是好人,给吃的,不让我们饿。”

另外两个孩子也围了上来,眼睛里满是哀求。

温夏压低了声音,指着宋祁渊,道:“他为什么会挨罚?”

小女孩抿着嘴唇,艰难解释:“阿勃拉说,祁哥,不听话。阿勃拉,很生气。”

阿勃拉是爷爷的意思,爷爷又是谁?

两个小男孩不晓得碰倒了什么东西,“咣”的一声。温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看见“刀疤脸”醒了过来,伸着懒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抄起立在一旁的棍子,凌空舞了几下,然后狠狠地戳在宋祁渊胸口上。角度的关系,温夏看不见宋祁渊的脸,只看见他脚下的地面洇开一团滟滟的红。

会吐血,伤了内脏,看来,宋祁渊着实遭了不少罪。

“刀疤脸”缓步踱到宋祁渊面前,从宋祁渊口袋里翻出一个半青的苹果,道:“挂腊肠的滋味不好受吧?老大让我看着你,不吊满十个小时不准下来,这玩意儿你是知道的,超过五个小时手就废了。都是自家兄弟,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你被废掉。”

宋祁渊冷笑着:“有话直说。”

“你收养的孩子里有个小姑娘,实在漂亮,大眼睛哟,又亮又勾人。”“刀疤脸”狞笑着,声音陡然压低,“你把她给我吧,我保证对她好,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她!”

“你是从畜生肚子里爬出来的吧!”不等“刀疤脸”把话说完,宋祁渊猛地抬起头,“那还是个孩子!”

“老子在这鬼地方都要憋出病来了,”“刀疤脸”道,“是女的就行!”

宋祁渊气红了眼,声音里带着森然的恨:“你碰她一下试试看,爷爷剁碎了你!”

“都挂腊肠了,还抖威风呢!”“刀疤脸”拎着宋祁渊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脸,一口气抽了他四五个耳光,咬牙道,“又不是你的种,当爹还当上瘾了!你不是心疼她吗?你不是爱做好人吗?我让你好好心疼心疼!”

小姑娘似乎听懂了“刀疤脸”的话,捂住眼睛,发出尖锐的叫声。

碉房里一片寂静,将叫声凸显得异常刺耳。

宋祁渊被吊在那里动弹不得,困兽般嘶吼:“跑!快跑!”

与此同时,“刀疤脸”拎着棍子快步朝楼上跑来,狞笑着:“小美人儿,别怕,叔叔来了!”

温夏没有时间思考,下意识地拿了搁在手边的拖把棍,“刀疤脸”自楼梯口探出头的瞬间,温夏闭着眼睛将棍子抡了过去。

空气被割裂,摩擦出嗡嗡的风声,“刀疤脸”没有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沿着楼梯原路滚了下去,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刀疤脸”摔得不轻,但意识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手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摸到了满手的血。“刀疤脸”瞬间暴怒,眼睛都红了。

温夏一脚踹断窗子上的木质栏杆,将三个孩子抱起来,一个一个顺着窗口递出去,让他们能跑多远跑多远。抱起第三个孩子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呼呼风声,孩子还没爬出去,她没法躲开,硬生生地挨了一下。

木棍子砸在她背上,断成两截,她疼得眼前一黑。

“刀疤脸”作势要拽她的头发,她拧身躲开,上半身弯折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她练过一段时间格雷西柔术,身体的柔韧性很好,紧贴着“刀疤脸”的手臂滑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跑。

技巧再怎么丰富,到底还是吃了体力不足的亏,温夏踩住最后一级台阶时,“刀疤脸”追上了她。她听见宋祁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小心后面!”

“刀疤脸”欺身而上,一记抱摔,将温夏面朝下按在了地上。他一手掐着温夏的后颈不许她转头乱动,一手绕到前面挑开了温夏的腰带,嘴里狞笑着:“跑了个小的,换来个大的,这笔买卖值了!”

背对的姿势,连挣扎都使不上力气,温夏的眼睛红得像是沁着血。哭求或者号啕只会加速体力流失,温夏咬紧嘴唇硬是一声不吭,奋力搜寻着能当作武器的东西。

仿佛有山脉轰然倾塌,四起的烟尘中夹杂着绝望的苦味。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来来回回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厉泽川,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就在这时,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猛地一轻,紧接着空气里爆开浓郁的甜腥味。温夏拢紧衣襟挣扎着坐起来,她看见“刀疤脸”跪在那里,眼睛睁得奇大,双手捂着喉咙,血从指间的缝隙沁出来,一地殷红。

宋祁渊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放了下来,喘着粗气站在“刀疤脸”身后,倒提着鲨鱼刀,满手鲜红。

温夏被眼前的景象吓住,脸色一片惨白,连哭都忘了。宋祁渊在“刀疤脸”的衣服上蹭了蹭沾血的刃口,将刀子收回鞘里,把那个半青的苹果拿回来,然后伸了个懒腰,抬手时却狠狠皱了下眉毛。

被吊得太久,两条手臂都疼得厉害,他却笑得像个没事人,用沙哑的嗓音道:“天都亮了,走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温夏坐在原地没动,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时眼中一片死寂。她说:“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宋祁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鼻环上泅着细碎的光芒,泛着冷艳的金属色。他突然伸手把人拎起来,笑着道:“上刑场之前还得赏顿好饭吃呢,走,先把肚子填饱。”

屋前的院子里停着一辆旧面包车,车窗玻璃上贴着很厚的遮光膜,温夏特意看了眼车牌,果然,被挡住了。

宋祁渊拉开车厢上的滑动门,道:“藏在座位底下,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也别露头。这附近人多眼杂,我不可能把每一个都杀了。”

说话时起了风,温夏被撕破了衣摆,风一吹,露出一截细白的腰。宋祁渊正瞧见,吹了声口哨,调笑着:“身材不错嘛!别跟着厉泽川了,跟我吧,我比他会疼人。”

温夏抬手便是一个耳光,转身跳进车厢,“嘭”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宋祁渊没还手,也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擦了擦嘴角处溢出的血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车厢里很空,有股霉味,温夏缩在座位底下,抱紧自己,身上到处都疼,还很冷,末日一般。她没觉得多害怕,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遗憾,遗憾她和厉泽川之间就这样草草收了尾。

她终究没能等到他的一句喜欢。

多遗憾。

视线一暗,一件衣服罩下来,正落在温夏的脑袋上。宋祁渊坐在驾驶位上,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外的世界,漫不经心似的:“穿上吧,我可没钱给你买感冒药。”

八点不到,正是赶早市的时候,旧面包车混入人群里龟速前进,并不起眼。

温夏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看见一个设在路边的早点铺。帐篷伞下摆着几张桌椅,旁边一口大锅,腾腾地冒着热气,牦牛大骨汤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葱花香菜的味道。

温夏道:“我想吃这个。”

宋祁渊握着方向盘,隔了几秒,说了声“好”。

一整条街都人声嘈杂,温夏和宋祁渊在墙角下找到了一个空位。桌椅板凳看起来都油腻腻的,温夏也不嫌弃,直接坐了下去。

宋祁渊扔给她的是一件男式风衣,袖口很宽,温夏借着从筷子篓里抽筷子的动作,将一小瓶胡椒粉拢进了袖子里。她转过脸,对守在大锅前的老板道:“牛骨汤,大碗的,多加辣,再来三个焜锅馍馍!”

宋祁渊坐在温夏对面,笑着道:“你还挺能吃。”

温夏将视线搁在一只流浪狗身上,不看他,也不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不哭?”宋祁渊玩着那个半青的苹果,“上次在库赛湖边是这样,这一次被‘刀疤脸’欺负,还是这样。我这人就是喜欢唱反调,你越是不哭,我越想弄哭你!”

温夏还是不看他,讽刺道:“我哭了,你就会放过我吗?不会吧,所以哭有什么用,不如省点力气。”

“有点道理。”

宋祁渊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突然探过身子凑到温夏面前。

两人离得极近,温夏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尾下的那颗泪痣,如同上帝遗留的艺术品。

宋祁渊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等到汤碗一上桌,你就会趁热泼在我脸上,还有那瓶胡椒粉,也是给我准备的吧?你故意选了露天的摊子,是为了随时能够逃跑,我说得对不对?”

温夏脸上没什么表情,拢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攥得很紧。

宋祁渊笑了下,一双桃花眼,在清晨的薄光中如同水墨点染。他道:“我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丫头,柔弱得像只猫,又随时都能跳起来拼命,实话说,我怕有点舍不得放你走。”

焜锅馍馍先上了桌,刚出锅的,颜色金黄。宋祁渊掰下一块,扔进嘴里慢慢嚼着,继续道:“可你救了小豆子,我欠你一个人情,得还。”

温夏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不信任。

那样的神情,混着清晨的薄光,很是刺眼。

宋祁渊笑了笑,指着温夏掌心里的伤口,道:“静脉放血可以有效缓解高原反应,还要注意补充糖分,在这里头晕也是会死人的。最重要的一点—离开青海,别回来,否则,再见面时,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仁慈。”

温夏甚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再见面时,你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幸运。”

宋祁渊静静地看了温夏一会儿,叹息着道:“你怎么能倔成这样。”

半晌,他又道:“算算时间,你的情郎应该就在附近了,我送你一程,咱们后会无期。”

乌黑的枪口在温夏眼前一晃而过,瞄住了那只趴在路边的流浪狗。温夏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只听“嘭”的一声,血腥的味道和枪声同时炸开,小狗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直接被强大的作用力冲得飞起来。

小集市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有人不明所以,茫然四顾。

宋祁渊扣着温夏的后脑将她拖到面前,两人间隔着不足一指宽的距离,呼吸缠在一起,像一团纠结的线。宋祁渊道:“你们不是喜欢自诩为正义之士吗?我倒要看看,正义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保佑你们,能让你们刀枪不入!”

说完,宋祁渊迅速隐没进混乱的人流里,他隔着四起的烟尘,并起双指贴在唇上,朝温夏送出一个飞吻。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引擎轰鸣,温夏看见厉泽川自悍马车上跳下,逆着人群走来,风衣的领子立起,衣摆在风中展开,如同战旗。

2)

宋祁渊猜得没错,厉泽川的确在附近。厉泽川找到的线人诨名叫海子,常年在街头上混,三教九流,没有他不认识的。

海子告诉厉泽川,三个月前,有七八个陌生面孔开始在曲玛镇上出入,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不同任何人讲话,来去匆匆。车上沙尘很重,像是打西边来的。

西边指的就是无人区腹地,有藏羚的地方。

厉泽川拿出聂啸林的照片,海子仔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那帮人特别小心,都戴着口罩,根本看不清脸。”

那时候天还没亮,两个人站在背街的巷子里,路灯的光线很暗。厉泽川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海子赶紧掏出打火机,巴巴地递过去。

厉泽川看他一眼,道:“那帮人再怎么神秘,也不可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了吧。”

海子讪讪地笑,道:“我跟过他们几次,都是在八一路附近跟丢的,厉爷要想找人,可以去八一路上碰碰运气。”

厉泽川手上夹着烟,烟头和眼神里都融着火焰,他道:“那帮人是干什么的,你心里清楚。别让我知道你跟他们有往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海子连连摇头,表示绝对不敢。

温夏和宋祁渊吃早点的那个摊子就在八一路上,不过位置有点偏,又有面包车挡着,并不显眼。枪声爆响时,厉泽川只觉头皮一炸,一脚油门踩到底,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集市上乱作一团,悍马卡在人流里寸步难行,厉泽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一边联系当地警方一边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人流都在朝远离枪声的地方跑,厉泽川逆向行走的身影就变得格外醒目,宋祁渊和温夏同时发现了他。

宋祁渊眼睛看着温夏,枪口却朝厉泽川指了过去,他说了句什么,温夏没听清,却神奇地透过口型的变化读懂了那句话。

宋祁渊说的是,我倒要看看,正义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保佑你们,能让你们刀枪不入。

厉泽川常年刀口舔血直觉敏锐,立时便感觉到了危险,他看见了藏在人流里的乌黑枪口,以及宋祁渊挑衅的脸。不等他做出任何动作,又一道身影闯进视线,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

厉泽川再次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柔软的、温和的。

那是温夏身上的味道。

那个傻丫头试图替他挡住子弹。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在危难面前,她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只为他能活着。

神把这世界的安宁交给你,你把自己交给我,让我保护你。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傻丫头!

“趴下!”

厉泽川只觉眼圈一烫,他怒吼着朝温夏扑过去,带着她翻滚到街边,将她压在身下。一枚子弹钉在距厉泽川不足两尺远的地方,跳弹呼啸着擦过他的耳郭,留下一道滚烫的血痕。

温夏被厉泽川死死地护在身下,枪声炸响的瞬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如果我救不了你,就让这颗子弹同时带走我们两个吧。

四周是响成一片的凄厉尖叫,未曾见过枪火的百姓被吓坏了,宋祁渊借着人流的掩护迅速消失,等厉泽川追出去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温夏在厉泽川身后道:“我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我带你去。”

警察来得很快,动作麻利地封锁现场沿街设卡。温夏带着厉泽川和两名公安民警前往宋祁渊的老巢。路上,温夏简单讲述了她被绑架的经过,自医院失踪开始到被厉泽川救下,这十八个小时里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讲述宋祁渊杀“刀疤脸”的过程时,温夏脸色有些白,语气平静。厉泽川的指尖不受控制似的抖了一下,他第一次主动握住温夏的手,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两个人并肩坐在警车后座上,温夏转头看着他,眸光相遇,厉泽川眼中有深邃也有暗淡,他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温夏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我在东风越野车上留了一支录音笔,你听到里面的内容了吗?我不后悔来到这儿,也不后悔喜欢你,所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温夏目光清透,厉泽川恍惚听见心脏撕裂的声音。

有一个姑娘用勇而无畏的方式,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的心上,即便他归作尘土,他也会记得那个名字,因为,她在他心上。

怎么能不动心,怎么能不喜欢。

可是温夏,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你的良人,我有太多不能详谈的过去。

厉泽川在温夏的注视中闭上眼睛,仿佛累极了。

开车的民警叹了口气,道:“好在大川及时赶到,不然,姑娘你可就危险了,那帮人全背着通缉令,都是亡命徒。”

温夏笑了笑,没再说话。

藏式民居木门紧锁,厉泽川挑开手枪保险率先踹门而入,两位民警一拥而上迅速将碉房搜查了一遍。正如温夏所言,一楼的牲畜圈里躺着“刀疤脸”的尸体,二楼堆着几个熊掌和野牦牛的脑袋。民警还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捞出另外一具尸体,是个六七岁的男孩,伤口在头上,一枪毙命。

除此之外,没留下任何线索。

就连那辆留在现场的面包车都是偷来的,查无可查。

民警气得眼睛都红了,恨恨地骂了一句:“一群畜生!”

牲畜圈里光线昏暗,一根手指粗的麻绳自房梁上垂下来,末端沾着新鲜的血痕。厉泽川看了看绳子,低声道:“看来,有人在这里受过刑。”

“是宋祁渊,”温夏道,“他被吊在这里,据说是因为不听话。”

厉泽川眯起眼睛,陷入深思。

绑架杀人,刑事案件,当地刑警支队迅速接手,技术人员带着相关设备来勘查现场,厉泽川和温夏回刑警队去做笔录。一个女警察带温夏去验伤,脱衣服时她觉得背上疼得厉害,才想起来“刀疤脸”曾在她身上打折了一根棍子。

温夏顾不得背上的伤,回身握住女警察的手,恳切道:“那些人还囚禁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处境非常危险,请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们。”

女警察“哎”了一声,提醒温夏小心,真诚回应:“放心吧。”

曲玛镇距保护站不算太远,厉泽川名声响亮,镇上的公安干警大部分都认识他。厉泽川与负责这起案件的警长聊了两句,警长与他握手时抓握了很久,带着敬重的味道。

铁骨铮铮的汉子,大好的年华,全都献给了保护区,那样的苦寒之地。

他们是纯粹信仰所锻造出的精悍战士,用锐气抵挡杀伐,用正义矫正身骨,目光便是军旗,永不认输,永不言弃。

厉泽川只是笑,淡淡地客气着:“这是我应该做的。”

验过伤,温夏被女警察带到了接待室,让她稍作休息。厉泽川推门进去时,温夏正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厉泽川皱着眉毛快步走过去,将人拎起来,道:“怎么坐在地上,会着凉。”

温夏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和声音都是潮湿的,含着水汽,她道:“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厉泽川小心翼翼地捧起温夏的脸,指尖挑开她粘在耳边的发,低声道,“我来了,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不怕了。”

温夏吸吸鼻子,声音小且轻:“那你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吧,我有点想哭。”

在坏人面前,我连哭都不敢,只能咬牙硬撑。现在安全了,没有坏人了,让我哭一下,就一小下,好不好?

厉泽川抱住温夏,他解开外套的拉链将温夏拢进怀里,声音里揉着淡淡的疼惜,他道:“我带你走。”

温夏将脸埋在厉泽川的胸口处,她听见怦然的心跳,和回忆里一模一样。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我要记住今天,你第一次主动抱我,值得纪念。”

3)

柯冽还在跟着交警沿途设卡,堵截以宋祁渊为首的通缉犯,厉泽川决定在曲玛镇上住一夜,明天一早,启程返回索南保护站。

温夏做笔录时,厉泽川跟柯冽联络过一次,电话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柯冽道:“听说还死了个孩子,才六七岁?”

厉泽川“嗯“了一声,道:“聂啸林有收养孤儿的习惯,给他们洗脑,培养成忠实部下。听话的有饭吃,不听话的就是死路一条。”

柯冽的声音比风还冷,干脆利落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亲手抓住这群畜生!”

柯冽也是孤儿,在街头流浪过一段时间,后来被送进了福利院,所以,他知道孤儿的日子有多苦。所谓感同身受,是因为曾经身在其中。

厉泽川叹了口气,叮嘱他注意安全。

天色微微擦黑时,两人进了一家小客栈。客栈是藏式的,古老的唐卡、雕花随处可见,带着厚重的质感。

老板是个女人,三十多岁,高原的风沙和日晒磨粗了她的皮肤,手脚都宽大得像男人,但眼神友善。

厉泽川将两人的身份证递过去,道:“两间房,有……”

不等他说完,温夏迅速接口:“一间就够了。”

老板娘看了温夏一眼,道:“有大床标间和双床标间,你们要哪个?”

这次厉泽川没出声,扭头看着温夏,示意让她来选。

温夏脸色微红,吸了吸鼻子,道:“大床就好。”想了想,又补了个拙劣的借口,“那个,天挺冷的,挤着睡暖和。”

厉泽川忍不住笑,这丫头,可真能胡扯。

两个人都没有衣服可换,厉泽川让温夏先进房去洗澡,他找个地方买两身衣服。

房间在楼上,温夏踩着木质楼梯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钩住厉泽川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的胸围是B杯,臀围是86,记住这个尺码,不要买错了。”

说话时有热气吐在厉泽川的耳垂上,痒痒的。厉泽川故意往温夏的胸口瞄了一眼,笑着道:“小了点啊。”

温夏腾地红了脸,踹了厉泽川一脚,转身往楼上走。

厉泽川失笑,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宠溺。

多年人像摄影的经验打底,厉泽川的衣品和眼光都很不错,可惜小镇上就一个商场,风格还偏土,没那么多选择性。他自己倒是不挑,舒服能穿就行,轮到温夏时,他上了心。他找了个跟温夏身形相似的导购,结合导购的意见,挑了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和一条长裤。

厉泽川生了副好皮相,即便裹着一身风尘,也难掩英俊。

逆锋似的单眼皮,眉梢微断,鼻梁的高度恰到好处,挺起了整张脸的轮廓。

明明到了交班的时间,导购却没急着走,主动道:“你说你朋友的身形跟我差不多,要不,我试穿一下,你看看效果吧。”

厉泽川抬头看向她,笑着道:“那麻烦你了。”

商场里灯光柔和,将那个笑容映得分外好看。

本地男人常年跟风沙打交道,大多粗黑壮实,鲜如厉泽川这般俊美中暗藏锋芒。

导购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女朋友可真幸福,衣服都不用自己买。”

厉泽川愣了一下,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只得敷衍地笑了笑。

厉泽川拎着两套衣服回到客栈时,温夏已经洗完了澡,正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她身上只裹了条白色浴巾,露出消瘦的肩膀和细细的小腿,肤色莹白,透着珍珠般的光。

厉泽川莫名觉得嗓子发干,自身后拍了拍温夏的肩膀:“衣服买回来了,你……”

温夏尖叫一声,慌忙跳开,手里的吹风机对着厉泽川就砸了过去。

厉泽川下意识地侧身躲过,吹风机掉在地上,“嘭“的一声,粉红色塑料外壳应声裂开。

温夏脸上一片雪白,眼睛里全是惊惧。她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

“不是吓到,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厉泽川将吹风机捡起来,连同衣服袋子一并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个,但我还是要说,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来到保护站才几天,已经两次走在死亡线上,生命很宝贵,别为了不值得的人牺牲。”

“知道我不爱听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温夏几乎是在吼,她闭了下眼睛,有眼泪掉下来,冷冰冰的,话音和哭腔混在一起,含混成一团,“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你不辞而别,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赛车场、射箭俱乐部、学校、医院……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能求的人我都求了,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有人说关封可能会知道,我连关封都求了。”

“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离关封远一点!”厉泽川脸色一变,他抓住温夏的手腕,近乎凶狠地看着她,“那人就是个疯子,你找他干什么!”

“疯子又怎么样,只要能得到你的消息我什么都不怕!”

厉泽川目光灼热地盯着温夏:“关封欺负你了,对不对?”

温夏眼睛里全是泪,她突然扑进厉泽川的怀里放声大哭:“我连命都不要了,你却还要赶我走。厉泽川,你太没良心了!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厉泽川第一次感受到心碎是个什么滋味,他用力地抱住温夏,眼睛里浮起赤红的颜色,嗓音哑得一塌糊涂:“告诉我,关封对你做了什么……”

温夏再一次踏进Sparrow是在一个雨夜,她披着满身雨水,眼睛里全是执拗。

时间还早,酒吧里没什么客人,关封斜倚着吧台,指间夹着一根雪茄,持烟的手势带着那么点优雅的意思。

温夏径直走到关封面前,关封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笑着道:“我记得你,大川为了你在我店里打过架,印象深刻。”

“我叫温夏,温暖的温,夏天的夏。”温夏拢了拢半湿的头发,“封哥也许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您一定认识我哥哥。他叫温尔,远洋集团的COO(首席运营官)。”

远洋集团的经营范围涉及商业地产和高级酒店,在当地很有名望,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温夏搬出温尔的名号,也是存了威慑的意思,让关封不敢轻易打她的主意,毕竟厉泽川警告过她,关封不是什么好人。

关封挑了挑眉毛。

不等他开口,温夏继续道:“您刚刚提到的大川,也就是厉泽川,是我朋友。我最近找不到他了,想问问您这里有没有他的消息。”

“温小姐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到我这儿来找人吧。”关封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可我经营的是酒吧,不是失踪人口问讯处,你这么硬邦邦的,哪有一点求人帮忙该有的样子。”

温夏面无表情地道:“我脑子笨,不会转弯,封哥别难为我。您就直说吧,要怎么做,您才能告诉我关于厉泽川的消息。”

关封笑了一下,道:“来酒吧当然要喝酒了,不如温小姐先陪我喝一杯吧,也许我借着酒兴还能想起什么来。”

他屈指在吧台上轻轻一敲,对酒保道:“给温小姐倒一杯酒。”

酒保见温夏是个姑娘,下意识地选了酒精含量比较低的果酒。关封抄起杯子泼了酒保一脸,斥道:“这可是远洋集团的大小姐,你就给她喝这个?”

酒保心领神会,立即开了一瓶伏特加。这次连杯子都没用,关封直接将酒瓶子塞到温夏怀里,笑吟吟地说:“请吧,温小姐,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诚意。”

伏特加入口如焰,不苦不涩,只是烈。温夏一口气喝下半瓶,呛得眼睛都红了,五脏六腑一并燃烧起来。她看着关封,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道:“封哥觉得这份诚意够吗?”

关封用夹烟的手点了点酒瓶,道:“没喝干净,算不得诚心。”

温夏咬了咬牙,头一扬,将剩下的半瓶也灌了下去。

酒吧里人不多,都看了过来,看着那个年轻的姑娘自虐一般灌下一整瓶烈酒。

烈酒涌进胃里,火烫的感觉伴随血液运行全身,温夏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摔倒,道:“现在封哥可以告诉我厉泽川究竟去哪儿了吗?”

“我想想啊,”关封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太阳穴,似在回忆,“他妈妈去世了,自杀,他心情不太好,想找个远离故人的地方,散散心。他跟我提过一次,有一个向往了很久的地方,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关封故意停在那里,笑着朝温夏看过来。

温夏对酒保招了招手,道:“伏特加,再来一瓶。”

第二瓶伏特加下肚,胃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火热来形容了,而是疼,钻心噬骨的疼。温夏咳得几乎晕过去,她勉强稳住气息,道:“封哥想起来那个地方叫什么了吗?”

关封笑容恶劣,慢悠悠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记错了,大川从未告诉过我他要去哪儿。不过,也不能让温小姐白来一趟,酒钱就不用付了,我请客。”

周围的看客齐声哄笑,酒吧里瞬间热闹起来。

温夏没生气,也没发怒,甚至没有多看关封一眼,踉踉跄跄地朝酒吧大门走去。

关封突然叫了她一声,道:“我以前住在厉泽川家楼上,他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少。”

温夏应声站住,没回头,静静地听着。

关封继续道:“他妈是个疯子,他爸有暴力倾向,厉泽川就是两个大怪物生下来的小怪物。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同他父母一样,变成不受控制的疯子,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温夏握起手指,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平静道:“他是不是疯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不在背后言人是非,更不会随意耍弄别人。即便他真的是疯子,也是疯子里的好人,从这一点上看,封哥似乎还不如一个疯子。”

温夏走出Sparrow的大门后直接叫了救护车,那两瓶烈酒烧坏了她的胃,让她在医院里躺了七天。

4)

温夏说她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只能喝医院食堂里买来的特别难喝的粥,温尔还不肯给她送饭,导致她生生饿瘦了四五斤。厉泽川的手指不自觉地缠了上去,挑高温夏的下巴。

两人间只隔着纸片似的距离,呼吸相抵,灯光投下朦胧的影子,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温夏眼中还残存着湿润的水汽,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厉泽川,小声道:“你看,我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得亲我一下?”

厉泽川眼中藏着繁星似的光,他偏过头,慢慢贴近,然后吻了上去。

温夏被吻得一愣,紧接着,舌尖尝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耳畔仿佛被消了音,全然无声的世界里,彼此的存在是唯一感知。

温夏闭上眼睛,有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厉泽川的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痕。

厉泽川洗完澡出来时,温夏已经钻进了被窝,眼睛闭着,显得睫毛黑且浓密,巴掌大的小脸陷在雪白的被褥里,像童话里的小公主。

厉泽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带着宠溺的笑。

他没吹头发,刺短的黑发上沾着水,越发显得剑眉星目。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自温夏身边拿走一个枕头,扔在地上,准备打个地铺,凑合一夜。

温夏突然探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身侧,眼神晶亮地瞅着他:“地上凉,你不怕冷吗?”

厉泽川按着她的脑门把人推回去,道:“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温夏拥着被子坐在那里,眉头皱着,看起来神情委屈:“我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没好呢,你不能不管我!”

厉泽川站在床边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隔空胶着在一起,一个清透,一个深沉。

半晌,厉泽川无奈道:“你不许胡闹。”

温夏笑眯眯地向旁边移了移,给厉泽川空了半边床铺出来。

睡在一张床上难免肢体相碰,温夏翻身时动作幅度极大,最后直接滚进了厉泽川怀里,拿他的肩膀当枕头,还揉了两下,像是在调整高度,满意道:“嗯,这样才舒服。”

厉泽川失笑,索性将人抱住,安稳地睡了过去。

窗帘的遮光性太好,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

厉泽川先醒过来,半边身子被温夏压住,麻得没了知觉。

相识这么久,他第一次这样认真且安静地看着她。温夏皮肤很好,细瓷似的,干干净净。嘴唇是漂亮的红樱色,没有耳洞,薄薄的耳垂被阳光一晃,微微透明。

厉泽川看了一会儿,探过身去,亲在温夏的耳垂上。

极轻的一触,如同麋鹿在亲吻溪水。

温夏在亲吻中醒过来,脑袋还迷糊着,含混不清地嚷着口渴,要水喝。

厉泽川一手抱着她一手伸长,去拿搁在床头柜上的杯子,行动间胸肌支起嶙峋线条,透出野性的味道。

温夏依在厉泽川怀里,就着他手上的杯子小口喝水。水在桌子上晾了一夜,冰冰凉,喝了水,人也彻底清醒了。温夏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厉泽川一会儿,突然笑了,眼睛和嘴角同时弯起,很开心的样子。她道:“我睡醒了,你还在,就代表这不是梦,真好。”

阳光漫进来,金灿灿的,新雪般透亮。厉泽川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不知道那一瞬间,他的眼里有多少温柔。

温夏换上了厉泽川买回来的衣服,很合身,尤其是那件斜纹白毛衣,衬着她乌溜溜的圆眼睛,清纯又可爱。

厉泽川喜欢军靴和风衣,海军式的双排扣,衣摆长及膝盖,显得气质浓烈,背影挺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十分惹眼。

退房时,老板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道:“天底下的好相貌都聚在我店里了,我都不知道应该先夸奖哪一个了。”

温夏生怕别人不知道厉泽川长得好看,特意把他往老板娘身前推了推,道:“先夸他,先夸他,妻以夫荣,夸他就相当于夸奖我了!”

厉泽川抬手揉了揉温夏的脑袋,低声道:“不害臊!”

两个人退了房去吃羊肠面。羊肠切面配老锅熬出来的哨子汤,胡萝卜丁垫底,葱花姜片和辣子浮在上面,热辣辣的一大碗。温夏吃得头都不抬,一个劲地夸:“好吃好吃好吃。”

厉泽川剥了个煮鸡蛋搁进她碗里,笑着道:“十块钱就把你打发了。”

温夏从面碗里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厉泽川一眼,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能白吃你的。”

厉泽川坐在她对面,边笑边道:“怎么,你要回请我一碗十块钱的面吗?”

“不是,不是。”温夏摇摇头,看着他,“结婚证上的照片十块钱一张,刚好等价,你考虑一下跟我去拍照领证吧,我请客!”

在邻桌收拾碗筷的服务员差点笑喷,对厉泽川道:“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厉泽川一脸无奈地站起身,指着门口道:“外头等我,我去结账。”

吃得太饱,有点撑,温夏在小面馆门口蹦了两下。一只瘦巴巴的小狗刚好路过,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叫,奶声奶气地哼哼着。

街边有卖包子的,薄皮大陷的肉包子,味道很香。

温夏买了一个,揪开面皮,露出肉馅,吹凉了放在地上。她想起十块钱的梗,笑眯眯地对小狗道:“吃吧,我请客。”

小狗迟疑片刻,试探着走过来,吃得小心翼翼。

流浪狗大都怕人,温夏也不碰它,只是蹲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小狗放松了警惕,摇起了尾巴。

气氛正好,视线里突然飞过一线星亮的光芒,正落在小狗背上。小家伙惨叫一声撒腿就跑,温夏闻到一股烟草味,这才看清,掉在小狗身上的是一枚还亮着火星的烟头。

温夏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不到十摄氏度的北风天里,她穿着丝袜和短裙,脸被墨镜挡住,看不清楚,唇上涂着鲜艳的唇釉,衬得牙齿雪白。

温夏认得这个色号,阿玛尼405,现下正流行。

那女人见温夏看向她,冷笑一声,斥了句“乡巴佬”,转身进了身后的酒家。

厉泽川恰好在此时从小面馆里出来,叫了声温夏的名字。温夏没应声,弯腰将短裙女人扔下的烟头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厉泽川看她一眼,她摆了个大力水手的造型,道:“争做环保小卫士,老师会奖励小红花!”

厉泽川笑了,道:“行啊,到时候老师不给你奖励,我给你。”

悍马的油量不太足,厉泽川先拐去加油站补充了些燃料。温夏在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些饼干和水,预备着路上吃。紧挨着收银台的货架上摆着一排色彩鲜艳的小盒子,鬼使神差地,温夏拿了一个,混在饼干里一并结了账。

两个人再度上路,温夏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时,厉泽川看见温夏怀里抱着一袋子吃的,道:“有薄荷糖吗?那东西能醒脑。”

温夏拆了片薄荷味的口香糖递过去,厉泽川直接张嘴咬住,唇瓣擦过温夏的指尖,触感微凉。温夏觉得心跳有点乱,道:“等一下。”

厉泽川松开油门看向她:“怎么了?”

温夏探过身去亲在他嘴上:“口香糖也是要收费的。”

厉泽川抿了抿嘴唇,沉默半晌,笑了。

车子驶上国道时,刚好是正午,阳光很烈,万里荒原自视线中延伸出去,枯黄的野草如同浮动的海。偶尔能看见藏野驴成群跑过,蹄声细碎。

天空高而蓝,禽鸟在很远的地方。

车窗半降,风卷进来,声音喧嚣。温夏伸出手,阳光在她指间折出各种形状。

温夏道:“没有你消息的那段时间,我跟着民间志愿者组织的救援队去过一次非洲,看到一只被割掉犄角的犀牛躺在草原上,血洒了一地,那画面很惨烈。我们救它时,它一直在流眼泪,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头怀着身孕的雌性犀牛。它一共经历了十二次手术才活下来,但它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说到这里,温夏停顿了好一会儿,透过车窗,她看见昆仑山巍峨的影子,荒原莽莽,雪山亦莽莽。

温夏继续道:“同组的前辈说,为了防止盗猎者杀死犀牛猎取犀牛角,部分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会将犀牛的角磨平,以保全它们的性命。明明是它们先出现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它们才是这颗星球的主人,人类不过是借宿的客人,却没有任何身为客人的礼貌和自觉。”

厉泽川看着远处,他的视线里有一只鹰,在极高的地方展开翅膀。他道:“有些人挥剑,是为了杀戮,有些人挥剑,是为了保护,能成为后者,是一种荣幸。”

“所以,别再赶我走,让我留下来。”温夏迅速扭头,看向他,坚定道,“这颗星球已经承受太多创伤,它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保护它。”

厉泽川沉默片刻,在叹息中点头。

温夏露出一点笑容,道:“我躺在南非的草原上读完了凯伦?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你生活在非洲高原,那么早上一睁眼你就会感慨—”

“幸好我栖身于此,”厉泽川突然开口,诵读着那本书里的句子,“这个我最应该驻足的地方。”

温夏略带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即又笑了,轻声道:“原来你也看过。”

厉泽川没说话,他转过头,半降的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的眼睛,里面沉着浅浅的笑。

有时候,他们两个还真是默契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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