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昏暗的庙内一人一兽靠的很近。
近到虞圆能看清人类脖颈处的那一颗小痣，近到他的发梢离她也只有一点点距离。
虞圆不争气的抖了抖耳朵。
她头晕乎乎，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勇气，悄悄迈进了一步，正好踩在他的衣摆上，留下个不太干净的爪印。
“你是……”
他一怔，鸦黑色的睫毛颤了一颤，再次开口。
只是还没说完，人类便面色微变，呼吸急促，而后猛地俯下身——
“咳咳咳咳……”
他嘴角余留一抹殷红，被手指很快擦去。
他叹了一口气，捂着心口又倒了下去。
警报解除，虞圆的反应却越来越迟缓，她呆看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人类是晕过去了。
他脸色虽白，周身气息却十分平稳，不是恶兆。
虞圆想起来一件事。
她慢吞吞地捡起自己的礼物，绕过去，费劲地将眼罩放在人类的脸上。
有点大了，竟然直接盖住了小半张脸，虞圆眨眨眼，回忆起之前做眼罩时她想起来的事。
银月升起，在地上铺开一片薄纱，柔柔地映着满地清辉，无尽的温柔。
夜色安然。
先前还有几分紧张的气氛随着安静而逐渐缓和下来。
小白猫轻轻拍了拍手边柔顺的白发。
本来或许是应该拍拍额头的，可是她总不能踩到人类脸上去，只好放弃。
她小声地说：
“……”
不怕不怕，拍拍脑袋，噩梦走开。
软软的喵声在夜色中很不起眼，悄然地被风吞噬，除了有心人，谁也没听到。
做完后，她头疼得厉害。
原本还撑得住，可是被吓了这么一遭后，就不行了。
似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心跳得好快，脑袋也晕乎乎的，她慢慢地抬起爪爪，摸了摸自己的脸。
毛太厚实，愣是没感觉到体温有什么变化。
可是……
人类的身上凉凉的，她难受得紧，反倒是贴近他时才感觉好受些。
“喵呜，喵呜。”
好难受。
虞圆迷迷糊糊地靠了过去，她钻进人类的手底下，蹭了蹭，连同尾巴也卷团缩起来。
她头也疼，身上也热，恍惚间，虞圆想起来那四个还没吃的果子。
明天还来得及吃的……吧？
虞圆闭上了眼，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黑暗中，她感觉到头顶的那只手微微动了下，忽地收紧几分，可随即，又很快地松开了。
她感受到几分熟悉的冷意，凉凉的。
虞圆打了个喷嚏。
这次，冷意也消失了。
她安安心心地睡着了，意识昏沉间，虞圆又做了个梦。
这一次，梦里的主角是林正。
—
这座庙宇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有的。
那时候，大约还没什么荒山密林的名号，这里只是常年笼着迷雾，间隔开了人类与魔族的一片林子。
正好处在荒芜山上。
但因为灵气与魔气相撞，周遭都受了很大的影响。
天气阴晴不定，频频有怪事发生，时常有人走着走着，就会莫名消失在迷雾中。
那时候，住在这附近的还只是普通的人类。
这里并不富庶，人们误以为这是上天降下来的神罚，惩罚他们的不够虔诚。
于是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损失了很多人，在迷雾的中心盖了一间庙宇。
里面供奉了一尊石像。
他们供奉香火，祈求神的怜悯。
可是哪有神，哪有爱人的神呢？祈求得不到回应，失望的人慢慢地搬离了这里。
庙宇破败，迷阵生出，密林现世。
那日。
姬无妄杀进密林时，气息冰冷满身是血，他看见墙上的简陋的刻画，看见了千百年无人多看一眼的石像。
庙宇荒废，石像常年无人打扫，高高地坐在台上俯视着，面上无悲无喜。
他从不信鬼神。
可这一刻，他握住沾满血的剑柄，茫然地想——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此刻会不会……能够稍微回应一下他的祈求？
答案是否定的。
姬无妄最后一丝信念也消失了，他的剑推翻了石像，它轰然倒下来，身上裂开一道石缝，像千万块普通的石头一样。
再没有任何波澜。
他痛苦倒地，想起刚入门时，听见所有新晋弟子站在一起背诵的话：
“凡入仙门，脱离凡尘，世事皆枉，此走正道，善心长存。”
那时，他跟着师父后面，额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穿着不合身的白色衣袍，默默在远处看着。
想一并念起时，师父却拂袖拦住他，表情有些古怪。
他说：
“你不必念了。”
少年一怔，而后垂下眼答：“是。”
他捂住眼睛，冰冷的血滴落到地面上。
原来——
那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注定他要与正道，背道而驰。
—
夜晚的空气是冷的，安静的连风声都不容下，风吹动时，枝叶扑簌，带起无边寂寥。
“喵喵……”
姬无妄惊醒了。
他本就受了重伤，短期内是无法使用灵力的。而今日，用神识过多，还强行操纵了断月。
还是遭了反噬。
姬无妄冷然，清醒后，他再次开了神识。
神识下只有黑白的画面，他看见周遭的画面，看见他自己是黑色的，像是沉淀的墨，千年不散。
而月光如水，干净的小猫狸蜷缩着。
她软白而小，时不时无力的轻声叫唤，像他练剑时看过无数次却抓不住的云朵。
柔软，温暖，洁白。
她就静静地趴在姬无妄的掌心下面。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轻易捏碎，变成不会动的一团血肉。
呼吸间，雪白的绒毛轻轻地蹭到皮肤上。
带起一阵痒意。
可是她又会很快抽离，周而复始。
她睡得安稳，仿佛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身边的人，哪怕他的血脉肮脏不堪，哪怕他片刻之前还想杀她。
姬无妄心生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杀她又会救她，心底里的破坏欲每每升到顶端——
几乎要以为他要做出什么时，又会奇异地安静下来。
为什么。
是因为这道刻在心口上，此刻发烫的主仆烙印吗？
庙内一片昏暗。
他久居山中，除了练剑和杀人，师父从不教他门派中弟子学的术法，这道印记，他甚至只看过文字描述，从未真正见过。
那么，她也要驱使他——
让他做一把剑，做一个杀人的兵器吗？
姬无妄手心的伤已经愈合，他微微抬头，转而看见了滑落掉在地上的眼罩。
虞圆做了很久，但架不住她手工活做不好，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份粗糙的，失败的礼物。
是这样吗？
黑暗中，姬无妄松开了手，眉心微微蹙起。
神识中，他看见白色的毛团因为他的注视而打了个喷嚏，仿佛很不适应。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她。
再无思绪。
他想，好安静的夜晚。
—
虞圆这次做的梦，说起来有点古怪。
因为她不仅梦见了林正，还梦到她自己是林正的同门师兄。两个人正一起在秘境中试炼。
这是什么诡异的梦。
她一开始梦到自己是发高烧的人，醒来就真的发烧了。
现在梦见自己是男人，该不会……
啊！
好吓人！
她可不想变了性别，就算是喵也得是雌性喵喵！
虞圆捏紧了手里的木头牌子，气得心想，要是真的变成男人还不如就割……
割点树叶做件漂亮衣服。
这样子的啦_(:3ゝ∠)_
没有遮挡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树林是翠绿盎然的，生机勃勃，空气中浓郁的灵气，倒叫她不太适应了。
“喂，你！”
虞圆此刻头也不疼了，脑袋也不热了，感觉自己一口气能跑十公里。
她还在感慨中，就听见一道娇俏女声从身后传来。
“你！就说你呢，你聋了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个身着黄色衣裙的少女，面容姣好，眉眼精致，此刻正气呼呼地盯着她。
哦不，现在应该说，是看着“他”。
她现在是林正的师兄，内门弟子，修为比他高上好大一截，名叫林阳。
门派试炼是十年一次，内外门弟子都会参加，在前期的争斗结束后，可以按照名字在门派灵脉中修炼三年。
在秘境期间，如果外门弟子名次靠前或者表现良好，得到长老许可，便可进入内门。
而内门弟子如果拔得头筹，也可以获得十分丰厚的奖励。
因为是门派试炼，所以并不是很危险，有长老们监督着防止意外的。
当然这些，弟子们都是不知道的。
试炼本身流程很简单，大概就类似走迷宫找东西。
但是按照个人战来计算积分，弟子之间可以互相切磋，如果身上的牌子被打破，就会立即退出去。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林阳和林正还有其余几个弟子，很是巧合的相遇了。
这梦还真是稀奇古怪，居然这么真实。
搞得像真的一样哈哈哈。
“喂，林阳！”
黄衣少女不依不饶，虞圆好久不做人，哪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只好含糊着点了点头。
倒是……
她定眼看向黄衣女子身后，那边的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和她一样弟子袍的男人。
是林正。
在林正抬眼和她对视的那一刻，虞圆脸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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