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Sky回来那天，B市又下了一场雪。
所以他进门之前，鞋子踩在门外地毯上嘎吱地作响，是雪花凝在脚下又被踩碎的声音，大家都知道他会今天回来，所以也还算起得早。
一群人围在门口把那里堵得水泄不通，颜竺站在一边，就看着他们几个人一直拉着Sky说着话，像极了好久没见的家人要聊聊家常。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插不进话，也没想要打扰他们几个在聊天，索性就靠在一边等他们聊完。
最后土豆过来说了句：“行了，都先进去坐着不行吗？
又不是就回来一下，你们等会想说多久说多久。”
话说完，他们才散开，Sky经过颜竺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沉默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谢谢。”
只是两个字，颜竺却是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万千的情绪，他大概也有很多想说的，最后却只得把所有的话语都咽下去以后化作“谢谢”二字，不必多说，懂的人自然懂，颜竺能猜到他的想法。
在他突然暂时离队的时候，她站出来顶替他上了场，赢下比赛，让LNC的处境不至于那么困难。
同时也是因为她愿意上场，才让他多了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家里的事情。
若是颜竺当初不答应，大概他也是带着不安的情绪继续在打比赛，这样两边他都无法顾及，那么现在LNC可能就不是两场胜利的局面了。
颜竺笑着：“不客气。”
都是应该的，她想。
自己不是为了某个人，也不是为了帮他化解这样的局面，只是她也想赢，想LNC赢，虽然和助教的方式不一样，但目的是一样的。
人群终于散开，颜竺看到他们进了训练室，她也尾随其后准备进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住了，看着自己平时坐的位置，那个原本应该属于Sky的位置，放着她的东西，连接着她的外设，而Sky正在另外一边把自己的外设拿出来，那个位置是颜竺当助教的时候的座位。
他看到颜竺在门口没有动，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放下手中的东西以后，走过来说了句：“我换到你之前的位置，没问题的吧？”
“其实……”颜竺轻声开口，“我现在那个位置才是属于你的。”
“不，那个位置现在属于你。”
她没有很快接话，沉默了好几秒。
“你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
她说。
那本来就是属于Sky的位置，在她来之前，在她决定要打职业之前，LNC的ADC一直都是他，若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自己也不会取代他坐在那个地方。
看似不重要，其实很重要。
通常首发队员都是坐在一起，而替补和其他人员是坐在另外一边的。
“颜竺。”
身后突然传来方季行的声音。
颜竺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就一直没跟大家一起，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
她一转头就看到方季行朝Sky点了点头以后，抿着唇，对她说：“你跟我来。”
她有些懵，转身跟Sky说了一句：“位置的事，你决定就好。”
随后就跟着方季行往外走，他直接带颜竺上了楼顶的小花园，颜竺来LNC以后其实还没有来过这里，打开天台的门的时候她还楞了一下，然后问他：
“你带我来天台跳楼吗？”
“我带你来吹吹冷风，看能不能把你的脑子吹醒一点。”
“我？”
颜竺一时语塞，“我怎么就不清醒了！”
“我刚刚跟教练谈了一下。”
方季行突然切入正题。
“嗯，说了什么？”
其实她大概知道，无非就是说她和Sky的事情，现在Sky回来了，让他坐冷板凳守饮水机大概是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觉得Sky回来了你就应该去替补？
因为自己只是个拉来补位的？
可有可无？
现在Sky回来了你就应该安安心心地让他上场？”
方季行突然的发问，颜竺甚至觉得有几分咄咄逼人。
但又是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口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Sky是很优秀的选手，除了那天状态不好失误太多以外，和LNC队员的磨合也比她好，而她确确实实就是个补位的，现在既然人回来了，她难道不是就应该把这个位置还给他吗？
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想强抢。
没有不想上场的选手，她也不愿意让Sky回来以后就坐替补席。
但……
话是这么说，她也想得很美好，只要她安心让Sky上场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她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矛盾，无法让自己的内心说服自己，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是为了想让LNC赢下比赛就上场的颜竺了。
人是会变的，会变的贪心的。
所有的舞台都一样，一旦站上去，那就是会有瘾的，她现在好像……有点不愿意从这个舞台上下来了。
那难道自己要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就去跟Sky抢首发的位置吗？
她垂着眸，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什么困难没有克服？
怎么就因为这一个事情就觉得不适了？
小时候摔地头破血流没有哭过，输掉比赛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现在却因为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打职业而红了眼眶。
颜竺头都不该抬，生怕方季行看到她眼里泛着的点点泪光。
其实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还能不能上场，也没有人跟她谈过Sky回来以后她应该怎么办。
就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论，因为不想去争，不想让大家难堪，所以她自己就想了太多。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更加复杂和细腻的。
“我觉得Sky挺好的，他回来跟你们配合一定会更好，而我就只是替代他一下。”
没有人接话，空气就这样沉寂了好几秒。
颜竺咬了咬自己的的嘴唇，始终还是没有抬头，眼里的泪水就越积越多，就差一点就会决堤。
其实他不叫自己出来，不跟自己说这番话，她就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自己心里了，没有别的人会知道。
颜竺的视线里看到他朝自己这边迈了一步，离她很近，但她并不知道方季行要做些什么。
倏地，一双手伸过来碰到她的脸，触到她的下巴，然后轻轻用力，让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颜竺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正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睛微瞪，眨都没眨一下，生怕眨一下眼睛就会落泪。
方季行看到她一副倔强地逼着自己的神情，心绪乱了几分。
他早就注意到颜竺的不对劲了，从前几天土豆说Sky马上就会归队的时候开始，她的神色就有些反常。
一副装作看破了的淡然神情，而她再也不会上场的表情，虽然她隐藏地很好，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毕竟，对喜欢的人总是会格外地关心。
所以大家都围着Sky聊天的时候，他直接去找教练谈了这件事。
十几分钟前，会议室。
方季行站在教练面前，薄唇轻抿，缓了几秒才问：“教练，现在打算怎么办？
Sky和颜竺？”
“竞争上岗。”
教练顿了一下，“我们不可能放弃颜竺，她是很优秀的选手，虽然是个新人，虽然她一开始真的只是补位才来打职业的，这几场下来你们身为队友应该比我更清楚，颜竺是一个很有天赋的选手，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更有天赋。”
“她，会是天生的选手。
注定就应该走这条路的，我现在最庆幸的大概就是当初听了你的意见，让她试一试，没想到这一试，就让我们捡到了宝。”
“但是Sky也一样，所以竞争上岗，对他们俩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教练说完以后，看到方季行突然放松了一些的神色，问到：“怎么？
你们难道觉得我们就会这样放弃颜竺吗？
她是LNC的功臣，是我们的救世主。”
要是没有她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ADC，在那样的情况下叫Sky回来，一定是不会取得理想的成绩的，心态对选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方季行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很担心，他不是偏心，作为一个职业选手，他也能感觉到颜竺的实力，也无法忽视她的努力，所以他也担心Sky回来会不会……
方季行看着眼前正在努力憋着眼泪的人，又向前迈了一步，有些突然地直接扣住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像是给受了伤的小动物顺毛。
“别憋坏了。
我不看。”
他说，“肩膀借给你哭会儿。”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可以坚强，但一旦有人温柔地关心和安慰，所有的情绪都会决堤。
就像小时候摔了跤，她能自己坚强地爬起来，绝对不会哭，但若是有人在她旁边，轻轻呼着她的伤口，问她：“疼不疼？”
她就会嚎啕大哭。
就像现在一样。
她一边抽泣一边闷声闷气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你是最棒的。”
“我在哭什么啊？”
“我不知道。”
“我真是笨死了。”
“这倒是没错。”
每一句话，都带着很浓的鼻音。
很久以后，他才又说了一句：“你不是替代品。”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
颜竺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总之抬头的时候，方季行肩膀上那一块都是被她的眼泪浸湿的。
“都说女人哭起来跟下大雨一样，看来果然没错。”
这个时候他也不忘调侃一句。
“……”颜竺瞪了他一眼，“不准说出去。”
“知道了，有封口费吗？”
“没有。”
她顿了顿，“可以帮你洗衣服。”
方季行眼睛一弯：“好。”
方季行先回房间去换了个外套，颜竺则是回去洗了把脸。
两个人再一次出现在训练室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开始训练了。
“队长带ADC私奔了怎么办？
在线等，很急很急。”
武现嘴里念叨着，还没注意到他们俩已经开门进来了。
颜竺：“……”
方季行：“谁他妈给你说的我们私奔了？”
“你都带着颜姐消失了半小时了！你们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还好这话的武现说出来的，要是换成应飞说，可能就会体会到完全不一样的意思了。
“队长关心一下队员有问题吗？”
方季行挑眉，“或者你也想被关爱一下？
嗯？”
队长的关爱……
武现记得上一次方季行跟他说这个的时候，他是被方季行叫出去骂了一顿。
那时候他还是个新人，队内的指挥主要是郑一扬和方季行，而他当时刚来也不知道，在语音里疯狂哔哔吵闹，下场就被方季行叫过去“关爱”了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方季行生起气来还真是有些恐怖的。
武现抖了一下，注意到颜竺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握草，方季行，你……你干嘛骂颜姐啊！”
方季行：“我什么时候骂她了？”
“你还说没有，你看我颜姐表情委屈的！”
“……”
那怎么办？
难道他要告诉所有人颜竺是因为担心自己会给队伍造成困扰，担心自己不能再上场才哭的吗？
他可是收了封口费的。
“你这样，怎么才追的到……”
武现差点脱口而出颜竺的名字的时候，看到方季行的眼神突然凌冽，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翻水水了。
然后才小声地嘀咕了句：“以后怎么追得到喜欢的女孩子……”
然后有些心惊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妈的，还好没暴露。
不然今天他可能就会死在这里了。
Sky突然之间朝颜竺挥了挥手，说：“我就坐你之前的位置了，现在你是首发，我这不是刚回来还没调整好状态吗？
我刚给教练说了我暂时不上场，等我多训练训练。”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不是让着你，哪个选手不想上场？
只是现在你明显比我状态更好。”
“等我练回来了，还要跟你抢首发的。
准备好？”
颜竺低头轻笑，所以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更多的时候，跟他们坦白，坦诚一点去对待不是更好吗？
她以为的顾全大局，考虑别人的感受，结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内心戏过多。
她抬起头，眼眸闪烁：“好，一言为定。”
而她，当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把首发位置让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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