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职场 > 高二4插班生 > 第一话

从今以后,两个原本各自只有一半的家庭,就要组合成为一个全新的家庭了。

01

“小姐,你这张钱是假的。”

便利店收银员手中举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面色怪异地说。

“哎?假的?怎么可能?”

原本正在排队结账的楚晚听到这句话,立刻从收银员手中扯过钞票,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假钞:“这是真的啊,是不是搞错了?”

那张面额为一百元的钞票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也许曾被浸过水,也许曾被人揉成一团,等它流通到楚晚手中时,已经变得又破又旧,软绵绵且皱巴巴的,甚至一角还有不明污渍。

“你这就是假钞。”收银员坚持说,“摸着和真的不一样。”

“这张钱那么旧,是不是你弄错了啊?”

“不可能的,我在柜台收了这么多年的钱,从来没有弄错过。”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旁边的顾客,顷刻周围便来了好几个围观的闲人。

楚晚的脸火辣辣地烧着,再加上被周围人用既好奇又嘲讽的目光扫视,更让她心中发慌。

“有没有搞错,验一下就知道了。”闻讯赶来的便利店老板拿来了验钞机,不由分说地从楚晚手中夺过钞票。

楚晚屏住呼吸,紧张得浑身绷紧,眼睛紧紧地盯着老板的动作。钞票刚放进验钞机里,便立刻被吐了出来,电子显示屏上的红色字符紧接着疯狂闪烁起来。

“小姑娘,这是假钞啊!”

旁边看热闹的人插了一句嘴,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

“不可能呀,怎么可能是假的,这明明是真的啊!”楚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奓起毛来,满头大汗地辩解。

“要不,你自己来试试?”便利店老板把验钞机和钞票放在柜台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楚晚没有工夫理会他的表情,她现在急需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那张钞票无论放进验钞机里多少次,都立刻被吐出来。她拿着那张令人羞耻的钱,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这不可能是假的,万一……万一是你们的验钞机出问题了呢?”

便利店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用既鄙夷又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小小年纪就拿着假钞来骗人,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我们店里每天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也许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这是假钞呢?”有围观的人帮忙打圆场。

附和的同情声便接着响起:“是啊,现在的假钞,做得跟真的似的,别说小孩,我们大人都还经常分不清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楚晚变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她羞愧得满脸通红,低垂着脑袋,右手紧紧地捏着那张钞票。

假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今天是八月十四日,是她母亲与林叔叔再婚的日子,酒宴就在前面路口拐角处那家酒店举办。但是布置会场的时候,遗漏了给宾客准备的香烟,酒店又没有卖,于是她便帮忙跑腿一趟,到附近的便利店购买。林叔叔说,让她先帮忙垫着,等回头再补给她。楚晚身上带的现金,是她之前做兼职时赚到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便利店老板看着窘迫的楚晚,心里其实也半信半疑,万一小姑娘真的不知道这是假钞呢?

“这样吧,你换一张钱,我就不追究了。否则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楚晚一听到“报警”二字,原本通红的脸立刻吓得煞白:“不,不要报警!”

报警?绝对不能让他们报警。今天明明是喜庆的日子,绝对不可以闹到公安局里。

“那你就换一张钱吧。”

“可是……”楚晚咬了咬嘴唇,露出犹豫的神色。

她今天并没有带多余的钱,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香烟了,刚刚足够,现在却被指认为假钞。无论怎么样,她都拿不出别的钞票来替换。

“没有钱是吧?”便利店老板既无奈又讥讽,“我们这里有电话,你打个电话叫你家长过来吧。”

叫家长?那还不如直接报警!

屈辱的眼泪在楚晚的眼睛里打转,她握紧双手,死死盯着柜台上的红色座机,一言不发。

怎么办?

怎么办……

围观群众的议论声、便利店老板的催促声,还有收银员们的窃窃私语声和奇怪的目光,让楚晚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

被眼泪模糊的不只是眼睛,还有意识。

大脑一片混乱的楚晚终于上前一步,拿起听筒,犹豫地按下了第一个数字。

“等等。”

一只雪白的胳膊忽然拦住了楚晚,顺势把楚晚还没有拨出去的电话掐断。

楚晚疑惑地抬起头,一张清秀的侧脸首先出现在她眼中,而后吸引她目光的是对方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

忽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夺下她手中的听筒摁了回去,然后直直地看着同样错愕的便利店老板:“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没必要为难她。”

女孩拉开一只棕色的钱包,楚晚注意到里面放着一沓崭新的粉色钞票,女孩取出其中一张,动作不轻不重地拍到柜台上:“我替她出。”

便利店老板面色有些尴尬,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又在楚晚脸上转了两圈:“你们认识?”

“不认识。”楚晚摇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女孩。

“用不着认识。”女孩用下巴点了点柜台上的钞票,“要不你也验一验?”

周围人立刻哄笑起来。

便利店老板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拿过那张钞票放进验钞机里,但奇怪的是,验钞机疯狂闪烁着红灯,立刻把钞票吐了出来。

“咦?”楚晚原本含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凝固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张钞票也是假的?

就在这时,陌生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做了一个更惊人的举动。她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一张接一张地放进验钞机里。但无一例外,每张钞票都被吐了出来。

“全是假的?不可能啊……”楚晚有些发愣。

“还有别的验钞机吗?”女孩问。

“我们这里就这一台。”便利店老板急得满头大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催促旁边一个收银员,“快,去隔壁商店借一台验钞机过来。”

很快,新的验钞机就被送过来了。

女孩重新把钱放进去,没有一张是假钞。到最后,她拿过楚晚的那张钞票,抚平之后,放进了验钞机里。

“叮——”

是真钞。

围观群众立刻议论开了,有夸女孩聪明的,也有人指责便利店老板马大哈的。

便利店老板带着收银员连连给楚晚道歉,最后不仅收下了楚晚那张旧钱,还送了她一大袋零食作为补偿。

等楚晚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提着购物袋,走在了回酒店的路上。

那个女孩……

对!那个帮她解围的女孩!她还没有道谢!

楚晚着急地回到便利店,重新寻找那个女孩。很巧的是,那女孩还没走,正和同伴一起站在便利店隔壁的麦当劳甜品站前排队。

楚晚快步走上前,正想着说辞,却无意听到了女孩与同伴的对话。

“小月,你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是我爸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可是,你不是连你后妈和她女儿都没见过吗?”

楚晚怔怔地停住了脚步。

好像被毒辣的日光晒伤了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此时,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楚晚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毫不避讳的眼神刚一对上楚晚的眼睛,楚晚便心中一惊,立刻下意识地躲闪开。

做出这个举动后,她心中才懊悔——为什么要躲开?

不自信,确实是不自信。

比起对方直白的目光,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认了。

楚晚鼓起勇气把视线移回去,女孩挑挑眉,问:“是要道谢吗?”

“呃……”楚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是。刚才谢谢你啊,多亏了你帮我解围。”

“不客气。”女孩转头跟同伴说了一句什么,察觉到楚晚站在原地不动,又转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还有事吗”?

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句随意搭讪的话语,说出口却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般艰难:“请问……你是林月桢吗?”

话问出口,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中万分紧张。

“你是……”女孩没有回答她,笃定的语气却好像在肯定她的疑问。

一时间氛围变得有些奇怪,连女孩身边的同伴也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挺了挺肩膀,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我姓楚。”没有料到会被反问,楚晚有些局促地回答她,末了又很不自信地补充了一句,“也许你应该听说过我……”

无须再进一步地解释,林月桢已经露出了然的神情。

但是,楚晚知道,第一次交手,她已经输了。

身边的同伴忍不住插嘴:“你们认识?”

比楚晚还要小两岁的女孩淡淡地看着她:“算是吧,很快就会认识了。”

02

母亲是在父亲去世四年后再婚的。

楚晚没有忘记四年前的那一天,陷入肝昏迷五日的父亲终于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躺在病床上,翻着青白色的眼睛,面如金纸,嘴一张一合,发出“啊——啊——”的出气声。

声音既低沉又缓慢,像是死神到来的声音。

楚晚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边上,嘴里叫着:“爸,爸。”

但陷在白色被子里又干又瘦的父亲像一片枯叶,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

家里的长辈们说,那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从父亲被确诊肝癌晚期到去世那一天,中间只不过隔了短短一个月,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从一个健康的大活人变成了一具行走的骷髅。

那是楚晚第一次看见一个浑身黄疸的人,父亲就像是被从黄色的染料缸里捞出来一样,从一开始的皮肤逐渐发黄,到最后竟然连眼白都变成了枯黄的颜色。

他时常腹痛、便秘,甚至无法进食。母亲想着法子用鸡汤煮了软和的面条,想让他补充些营养,然而父亲往往勉强吃两口面条,草草喝上几口汤,连炖得软烂的鸡肉都没吃上一块,便放下筷子,郁郁寡欢地捂着腹部躺回床上。

在那一个月里,父亲每天常做的事情便是捂着腹部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挂壁电视,或者紧紧闭着双眼,露出因疼痛而难以忍受的表情。有时他会拿着一卷纸,步履蹒跚地走向厕所,时常一蹲就是大半个小时。每当这个时候,坐在病床边上的楚晚总是神经质地不停看手表,生怕父亲在厕所里摔倒。

家里所有亲戚都知道他得了肝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母亲甚至没有刻意瞒着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的楚晚,而是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明知结果,父亲那边的家人——也就是所谓的“楚家人”却还是要求继续治疗,这样,父亲便在医院病房里安家落户。

母亲辞掉了工作在医院照顾父亲,于是给父母送饭的重任便落到了楚晚身上。每天中午一放学,她便背着书包匆匆忙忙跑回家,做好简单的饭菜后拎着饭盒便往医院赶,陪着父母吃过饭后便回去上学,晚上放学后又重复一遍这样的流程。

父亲精神稍微好一些时,便会让楚晚帮他把床支起来,看一会儿电视剧。偶尔他们会聊两句,但大多数的时候,是各自坐着,盯着屏幕沉默。

往往到这时,父亲便会对她说:“晚晚,你不用陪着我,赶紧回家做作业吧。”

母亲也会劝她:“快回去吧,这里有妈妈呢。”

有时候楚晚会说:“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我再陪爸爸一会儿。”

有时候她会顺势背上书包说:“爸,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父亲点头之后,她便背上书包离开。

好几次楚晚走出病房门外,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病房,父亲捂着肚子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楚晚坐在病床边上,盯着瘦得不成人形的父亲发呆。他的脚从被子下面露出来,连皮带着指甲都泛着死人才有的灰白。

她想,原来父亲的脚是这样的。

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父亲终于从癌症的折磨中解脱,停止了呼吸。

在此之前,医生对父亲进行了例行抢救,在一旁守着的小姑说:“都已经没有进的气了,还要装模作样地抢救,黑心医院真是想尽办法赚这点抢救费用。”

医生用白布蒙住父亲的脸之前,楚晚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父亲干枯的胳膊,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楚晚转过脸,头发凌乱的母亲满脸倦容:“别碰,你爸身上可能带着细菌,小心传染给你。”

楚晚想说“不会的”,抬起头却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睛。

于是她没有坚持,收回了手,看着白布蒙住了父亲发黄的脸。

在一旁陪同的长辈都劝她先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

楚晚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父亲还是自己听的话:“爸,我走了啊。”

“快走吧,你爸已经听不见了。”小姑催促她。

“那我也要说的啊。”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一句。

最后一次道别,就是永别。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从楚晚眼角涌了出来。她用袖口擦拭着眼睛,但眼泪依然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她终于忍不住,一边往回走,一边号啕大哭。

已经夜深,路上没几个行人,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了。

回到家,屋子里漆黑一片,楚晚打开灯,哭着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哭得浑身抽搐。

直到凌晨三点,母亲回来了,一直埋头痛哭的楚晚这才噤声,生怕母亲听见。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即便过去了整整四年,楚晚也由当时的小学生变成了现在的高中生,却依然历历在目。

而现在,母亲终于决定再婚了。

楚晚见过那个男人几次,那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蔼的中年男人,楚晚叫他“林叔叔”。

林叔叔的表妹与楚晚的母亲是初中同学,在她的介绍下,母亲与林叔叔相识,相处一段时间后彼此产生了好感,这才确定了恋爱关系。

林叔叔总是很有礼貌,曾邀请她们母女俩一起吃过几次饭,每次他都会点上一大桌菜,买上礼物,临走时还开车将她们送回家。

楚晚对林叔叔的整体印象,是从亲戚们的口中听到的零星碎片拼凑起来的:大专学历,私企老板,家境殷实,住在一幢两层小洋楼里,前些年因性格不合与前任妻子和平分手,一个人拉扯着一个比楚晚还要小几岁的女儿……

楚晚生活的雀山市是国内一线城市,她很清楚,什么样的家境才能在雀山市拥有一幢带院子的两层小洋楼。

亲戚们都说,楚晚母女俩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遭受着“楚家人”的刁难。

在父亲病重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坚持治疗,拍着胸脯说“医药费交给我们”,却隔三岔五拿来莫名其妙的草药偏方喂父亲。

前脚父亲刚合上眼,他们后脚就催着母女俩还债,甚至在父亲的葬礼上请来了巫师,跳着所谓的大神,摆卦算天命——而“天命”的结果是,绝不允许楚晚的母亲再嫁,否则必会遭劫难,她必须常年为去世的丈夫和楚家的祖先守灵,以示妇道与孝道。

那几年是相当艰难的,一个守寡的女人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如今母亲找到了好归宿,楚晚自然是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唯一的担忧,便是林叔叔家那位素未谋面,还在上初中的“妹妹”。

据说那个女孩从小被父母宠大,在经历过父母离婚后,林叔叔更是将她捧在心尖上疼爱。

在一次三人聚餐中,母亲问起林叔叔为何不把“小月”带过来,林叔叔面色尴尬:“孩子还小,一直希望我和她妈能够复婚,对我再婚的事情有些意见……”

母亲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对待这种事情总是很宽容。林叔叔这么一说,她也明白了林叔叔的难处,笑着为他解围:“才上初中嘛,孩子肯定接受不了。晚晚已经高中了,看得开一些,孩子长大以后自然就懂了。”

“是,是,我会尽量做好她的思想工作的。”林叔叔面色有些发红,连连应允着,“还是晚晚更懂事。”

于是两人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不是“有些”意见,而是“很有意见”吧。

楚晚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心里想着。

问题并不是出在林叔叔身上,而是出在他那位小女儿身上。母亲好几次向对方提出把孩子带出来见一面吃顿饭,每次林叔叔都打包票说“下一次一定带来”,但最后每次来接她们母女俩时,车里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他尴尬的微笑。

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楚晚却能想象出来,那个名叫“小月”的女孩对这段再婚有多么排斥。

虽然林叔叔时常会说“我们小月是很乖很聪明的孩子”,但每次都会尴尬地补上一句:“但是我和她妈妈太宠她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们母女俩做好心理准备呗,楚晚想。一拖再拖,婚期将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小月”的思想工作呢?

楚晚曾经无数次幻想跟林月桢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妹妹”面对她们母女时,是会面露敌意,还是会一言不发呢?

楚晚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初二的小女孩敢当着她的面羞辱母亲,她绝不会轻饶那小女孩。

但是,楚晚的担心很多余。

小女孩确实够叛逆,她甚至连婚礼现场都没有露面。

只是楚晚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居然会是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下,让对方看到了自己最窘迫的一面。

03

心有余悸。

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楚晚现在的感受,再合适不过了。

在她原本的想象中,她脑补出来的“小月”的形象,应该是年纪小、娇气、蛮横且不讲道理的,甚至偶尔会跟林叔叔作对的“叛逆少女”。

如果“小月”如同她的想象一样,那楚晚的心里可能还会感受到一些慰藉。

但现在,一直存在于别人口中的那个人真实出现在了她面前,毫不留情地将她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的遮羞布也撕掉了。

面前的女孩有着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和清冷的眼神,尽管只是十四岁的年纪,却有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她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花蕾,只要花期一至,便会绽放出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的花瓣。

原来林叔叔口中那个不听话的小月,竟然是这么完美的人啊。

楚晚想着,心中又多了几分自卑。

林月桢站在便利店门口和同伴说话,楚晚站在十米开外的树下等她,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同伴先行离开,林月桢拎着购物袋走过来:“走吗?”

“嗯……走。”一瞬间,楚晚又觉得尴尬起来。

两个人并不是并肩而行的,林月桢拎着购物袋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楚晚稍微落后她一些,却也紧紧跟着。

楚晚看着林月桢的后背,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个……你待会儿去哪儿呢?”

“去哪儿?当然是去参加婚礼啊。”林月桢回过头来,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冲她笑了笑,“怎么,你以为我今天不会出现?”

被说中了心中想法,楚晚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现在知道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好像并没有那么难搞定,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楚晚快步上前,跟上了林月桢的脚步:“对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毕竟昨天搬家……”

剩下的话楚晚没有说完,但林月桢知道,楚晚想说的是,毕竟昨天她们搬进林家,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出现,甚至彻夜未归。

昨天晚上,躺在陌生的房间与陌生的床上,再加上林月桢彻夜未归,楚晚一整夜都没睡踏实。今天一大早就得起来准备婚礼,她困得连连打呵欠。

“我到我妈那儿去了,今早刚坐车回来。”林月桢笑了笑,没有看楚晚,“放心吧,今天我不会惹事的,你不必担心。”

楚晚有些哑口无言。林月桢说话很直白,并且每句话又正好说中楚晚心中所想。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楚晚甚至有一种错觉,误以为“妹妹”并没有那么排斥她们。

但现在,她明白了,林月桢对她们的态度,是带着冷漠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那好吧,就算是交朋友也需要一个过渡期,更何况是重组家庭呢?只要以后“一家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楚晚就觉得非常欣慰了。

只是,现在想要获得“妹妹”的好感,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楚晚绞尽脑汁想着搭讪的话语时,林月桢突然主动开了口:“下次不要拿那么破旧的钱去买东西,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假钞。今天是遇上他们验钞机正巧出毛病了,但一般情况下,钞票破损程度太大的话,正常的验钞机也未必分辨得出来。”

“好……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家验钞机坏了吗?”

“碰巧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楚晚点点头,“谢谢。”

“听我爸说,他帮你办了转学,下学期开学你就来我们学校念书了?”

“啊,对。一开始我妈觉得不用那么麻烦的,但是林叔叔说咱们……呃,我和你在同一个学校,会比较方便一些,出什么事还能相互照应。”

九月份再开学时,楚晚就高二了,而林月桢应该是初三。在此之前,楚晚已经在雀山市一所普通高中读了一年,而林月桢则在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智才中学就读。

在决定结婚后,林叔叔提出要将楚晚转学到智才中学高中部,与林月桢一起接受更好的教育。

一开始,楚晚的母亲觉得学费太贵,没有同意,楚晚也觉得这样不合适。但林叔叔坚持让两个孩子能够平等地享受到教育资源,最后终于以“让楚晚多照顾妹妹”为由,说服了楚晚的母亲,并且办理好了所有的手续。

也就是说,下个月开学后,楚晚就要变成林月桢的学姐了。

“相互照应?我爸的意思是想让你照顾我吧。我不用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没想到林月桢毫不客气,楚晚有些尴尬:“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啦,我平时不会……”

“不会吗?”林月桢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见面,你可当众摔了个狗吃屎啊。”

狗……狗吃屎?

楚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脸蒙地看着林月桢。

“不记得了吗?”林月桢挑了挑眉,“百联商场,轻松熊,是你吗?”

说完提示的话语,林月桢又拎着购物袋往前走,只留下突然醒悟过来的楚晚,猛地涨红了脸,跳着脚追上来:

“上次那个人竟然是你?喂!等等我!你听我解释啊——”

回想起“上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楚晚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好把自己烫到可以烤肉的脸埋起来。

上了初二以后,楚晚的个子逐渐长起来,身体也结实了不少,于是她开始利用假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兼职,尽量帮母亲分担一些压力。

像是给便利店搞促销活动卖牛奶啦,帮肯德基发传单啦,在饭店帮忙洗碗擦桌子啦,楚晚都接触过。

后来母亲借了一笔钱,专门学习了文绣与美容技术以后,与朋友合伙投资了一家小型美容院,慢慢把生意做大。

随着母亲的努力,家里的情况渐渐转好,还攒下一笔不小的积蓄,但楚晚还是保留了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的习惯。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同学给她介绍了在高级商场和游乐园里穿玩偶服逗小朋友的工作,尽管一天八个小时都要被捂得浑身是汗,但这样的兼职却比洗碗和发传单挣得多。于是每到周末,楚晚做完功课后便会按时到商场工作。

那个周日和此前的每个周日一样,楚晚一大早就来到商场报到。这一天发的是一套轻松熊的衣服,她的工作是先给每个氢气球充上气,再穿上玩偶服给商场里的小朋友发放免费的气球。

楚晚坐在工作人员休息室里费劲地穿上笨重的玩偶服,同事小乔在一旁帮助她,还不忘送上关切地埋怨:“你说你,一个高中生,不好好念书,总是跑来做这么辛苦的兼职干什么?以后离开学校进了社会,有的是工作让你做。”

小乔是同样来商场做兼职的女大学生,在商场一楼前台为顾客提供咨询服务。因为年纪比楚晚大几岁,看楚晚年纪小,便一直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在工作上十分照顾楚晚。

“习惯了嘛,我这不也是闲着嘛。”楚晚笑着把厚重的头套戴上,沉闷的声音从头套中传出来,“小乔姐,麻烦你帮我递一下气球哦。”

“自己小心点,别弄飞了。”小乔取下原本系在长椅扶手上的气球,递给楚晚。

外面是37℃的高温,楚晚第一次做类似工作时是在游乐场穿着玩偶服发传单,没多久便因为中暑而蹲在路边呕吐,汗水和眼泪糊了一脸。

后来有了经验,每过半个小时她便偷偷跑到角落里把头套摘了透气,便再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虽然商场内永远开着足够的冷气,但棉质头套内外仍然是两个温度的世界,没一会儿楚晚便满头大汗,还要故意扭着笨重的身体一蹦一跳,做出憨态可掬、逗人发笑的模样。

轻松熊的玩偶服和楚晚手上的气球吸引了不少小朋友,他们围着楚晚,有的抱着她的腿不撒手,有的要了一个气球后还想要。

还有更过分的,正当楚晚蹲下身给孩子们发气球时,一个小朋友拽着楚晚的衣服,闹着喊:“我要骑在熊熊背上!我要骑在熊熊背上!”

还好家长很快就制止了他。

楚晚在头套里叹气,赶紧带着气球逃离现场,生怕小朋友追上来。

小孩子真是太可怕了。不知道林叔叔家那个小女孩又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她也这么“熊”的话,楚晚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哇。

楚晚拿着气球,一路从商场一楼发到五楼,又准备乘着扶梯下楼。由于玩偶头套太大了,她看不见脚下的路,全凭感觉行走。

在乘自动扶梯的时候,楚晚刚踏上扶梯,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向前扑倒!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周围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踩空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脱离了束缚,争先恐后地飞向空中。楚晚顾不上气球,只来得及护住脑袋,便已经摔倒在扶梯上。

摔倒后的楚晚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但玩偶服太笨重,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最后她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趴在扶梯上,一动不动地任由扶梯将她运送下楼。

于是那天早上,百联商场某一楼层的自动扶梯出现了这样的奇观——一只巨大的轻松熊头朝下,趴在扶梯上,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扶梯运下楼。

楚晚甚至听到,隔壁向上运行的扶梯上,一个小孩颤抖着声音问:“爸爸,那只轻松熊死了吗?”

……

一时间周围人爆笑出声,世界又回归于喧嚣中。

两行清泪从楚晚脸上流下。

真丢人。

一个女孩率先从扶梯下跑上来,帮助楚晚从扶梯上站起身。

惊吓加上脑充血使得楚晚整个大脑晕乎乎的,终于安全下了扶梯,一群人围了上来,有人帮她把头套摘了下来。

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满头大汗的楚晚意识逐渐清晰,这才想起来跟那个将她扶起来的女孩道谢。

“吓傻了吧?”扶着她的女孩关切地问,看样子不过是个初中生,尽管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眼里憋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内心,“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受伤……谢谢你。”楚晚傻愣愣地回答,难堪的滋味使她恨不得把头套重新戴回去。

“下次小心一些呀,坐扶梯的时候一定要抓紧扶手,万一玩偶服被卷进扶梯里就糟糕了。”

“没……没关系的,这个衣服卷不进去的。”楚晚抬起头望着顶层的天花板,露出惋惜的表情,“气球……”

“没出事就万幸了,还想着气球?”女孩诧异地挑挑眉。

楚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气球,应该需要赔偿给商场吧?

赔偿倒是小事,只怕……商场会因为这次事故而辞退她。

小乔和警卫人员闻讯赶来。

确认楚晚没事后,女孩和同伴先行离开了,而楚晚被扶到了休息室里。

后来通过查看监控录像,楚晚才知道,当时那个女孩正在她下方搭乘扶梯,她摔倒后,女孩毫不犹豫地疏散了扶梯上的其他乘客,再跑上去扶起她,避免了出现其他事故的可能性。

“这女孩反应真快。”小乔忍不住感叹,“换作是我,最多只会等到你被扶梯送到地面上再扶你起来。”

“如果还能再见到她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她。”楚晚想起那个女孩的模样,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清冷的大眼睛,真漂亮啊。

对于那时的楚晚而言,这只是一次尴尬的经历,除了有两次和朋友聊天时提起来,把她们逗得大笑不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她以这种奇妙的方式与那个目睹了她窘境的女孩再次相遇时,一切自我疏解的自嘲突然变了味。

当时无意的一个想法,现在居然变成了真的。

楚晚的母亲与林叔叔忙着在酒店里招呼宾客,发现她们两人竟然一起回来后,非常吃惊。

林月桢倒是没多做解释,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就被她父亲那边的亲戚叫过去了,而楚晚则忙着帮忙上下打点。

趁人不注意时,母亲悄悄问楚晚:“你和小月认识?”

“算是吧……刚才在便利店碰见的,就一起过来了。”楚晚实在无法把两次丢人的经历详尽描述出来。

母亲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那就行,好好相处啊,多照顾妹妹。”

多照顾妹妹?两次碰面,好像都是林月桢在照顾她吧……

楚晚扶额叹气。

与其说是婚礼,倒不如说是一个比较隆重的家宴。楚晚的母亲张茹与林叔叔都是二婚,加上年纪大了,两位长辈一致决定不搞任何仪式,只宴请双方亲戚一起吃个饭,便算是婚礼了。

酒足饭饱后,林家一位亲戚提议照全家福。两拨亲戚分别与新郎新娘合照后,帮忙拍照的服务员提议道:“让一家四口单独拍一张全家福吧。”

“哎?好啊,两个孩子都过来。”显然林叔叔对这个提议是很满意的。拍完照后的林月桢本来已经走开了,又被他叫了回来。

一家四口……

楚晚对这个说法很不适应。大人们肯定希望一家人能够好好相处,可她觉得,林月桢应该对这个说法比较排斥。

“新郎新娘站在中间,两个女儿分别站在两边。”热情的服务员举着相机指挥着,“再靠近一点点,我说‘一二三’,你们说‘耶’哦——”

理所应当地,林月桢站在了林叔叔旁边,而楚晚站在了母亲旁边。

“一,二,三——”

“耶——”楚晚努力牵起嘴角的弧度,摆出开心的表情。

从今以后,两个原本各自只有一半的家庭,就要组合成为一个全新的家庭了。

04

九月份开学,楚晚升上了高二,而林月桢升上了初三。

高二年级共有八个班,前三个班级是重点班,后三个班级则是平行班,此外还有两个双语班。而楚晚插班到了高二(4)班,一个理科平行班。

开学第一天上午,班主任杨建新向同学们介绍了转学来的楚晚。楚晚站在讲台上做了两句自我介绍,回了座位后与左邻右舍相互认识了一下。

随后各科学委带着班里男生们领了课本回来分发,又上了两堂课后,就到了中午放学时间。

一切都还算中规中矩地进行着,楚晚暂时还没有什么不适应。

除了——

“你能自己找到教室吧?”

上学第一天,全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在家里吃完早餐后,林叔叔开车送两个孩子去学校,一路上都在叮嘱两人“到了学校以后要相互帮助”。

坐在后排的楚晚一直点头应和他的话,反倒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月桢一路上都望着窗外,一句话都没说。

在校门口下了车,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进学校。就在楚晚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新学校的环境时,走在前面的林月桢突然回头对她说了一句话。

“哎?”楚晚还没反应过来。

“高中部的教学楼离初中部太远了。”

智才中学占地面积很大,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个区域,两个分部各占一半校区,学生们共享餐厅、商业街、社办综合楼、礼堂等公共建筑,但教学楼与宿舍楼是分开管理的,彼此之间也有一段距离。

“可以的,可以的,你不用管我。”楚晚想都没想,立刻回道。

“那我就不送你了。”女孩点点头,“别迷路,我不想去警卫室认领你。”

望着林月桢背着书包远去的背影,楚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

林月桢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和冷淡的礼貌,既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又时刻提醒着楚晚,她们并没有那么熟悉。

尽管她与母亲搬入林家已经半个多月,但“一家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和聊天的场景却从未出现过。

每天人最齐的时候,便是吃饭时。但在饭桌上,林月桢总是安静地吃饭,从不插话,吃完后留下一句“大家慢吃”便捧着饭碗离桌,连碗筷都自己洗好放在水池边上,绝不劳烦继母。

剩余的时间里,林月桢不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和朋友一起出去。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重组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更令人尴尬的呢?

林月桢的举动,楚晚很清楚,是“我不麻烦你们,你们也最好不要来麻烦我”的意思,她既不会主动示好,也懒得费劲去接受她们伸出的橄榄枝。她的要求很简单,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那么,在学校里的话……

是要假装陌生人吗?

同桌女生苏雁梨被班主任委托了“照顾新同学”的重任,一下课便自告奋勇地带领楚晚去食堂吃饭:“今天中午先带你尝尝四楼的菜,四楼的肉菜最足。以后你可以每层楼轮着吃,想吃哪层就吃哪层。”

智才中学的财大气粗让楚晚觉得万分魔幻,光是纯大理石铺制的教学楼地面已经将普通学校的水泥地比到了尘埃里。校园内有专门的免费共享单车点,早上来学校时楚晚就看到不少内宿的学生骑着共享单车从宿舍区往教学楼赶。

教学楼前一字排开的商铺有书店、文具店、饮料店、早餐店……底层大厅有共享雨伞和共享充电宝借用点,左右各有两部电梯直通七楼。

此外,每层楼都有自动贩售机提供饮料与零食,公用卫生间既干净又没有异味,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教室里除了最基本的多媒体设备,后部还安置了带电子密码锁的储物柜和公共报刊借阅书架,每个月书架上的报刊都会及时更新。

对于内宿的学生,智才中学也绝不亏待。高中部加上初中部一共二十栋宿舍楼,每栋宿舍楼第一层都有自动贩售机和自习室、报刊借阅室,以供学生随时学习。宿舍的标准配备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据说升上高三后重点班的内宿生可以申请入住更宽敞的两人间。

连四层楼的学生食堂都被修缮得像高档餐厅,每一层的菜式多到令楚晚眼花缭乱。

因为苏雁梨的强烈推荐,楚晚跟着她来到了“全智才最好吃的鸡排饭”的窗口。

果不其然,两个鸡排饭的窗口都排了长长的一列队伍,比别的窗口前的队伍都要长出一截。

楚晚和苏雁梨排在左边一列,右边一列与她们并行的是几个男生,正在说笑。

其中一个男生正兴奋得手舞足蹈:“喂,我怕我说出来你们都不信,今天早上班主任巡堂的时候,发现温宁远没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电话打爆了都没人接。”

“喂,不要说。”被点名的男生伸手去捂爆料人的嘴。

“别管他,接着说!”其他人好像来了兴致。

爆料人得到了鼓励,更兴奋了:“结果老班以为他失踪了,急得团团转,让我们去找他。最后你猜,我们在哪儿找到了他?”

“喂,我叫你不要说!”当事人面红耳赤,着急了。

“在宿舍里!哈哈哈!没想到吧!温公子每天早上都要赖床,一定要上去掀他被子才肯起来。正好今天我们全宿舍都睡过了头,谁还有心思管他?‘旺财’是最后一个走的,根本不知道他还没起,直接从外面把门锁上了。温公子醒来以后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门也被锁上了,于是他干脆又躺回去睡觉了,哈哈哈!”

“不是吧,温公子!哈哈哈哈哈!”

几个男生毫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更搞笑的还在后面!”爆料的男生越说越来劲,被称为“温公子”的男生撸起袖子就要揍他,“喂!快摁住他!他要揍我了!”

“老温,别打断他,等他说完让我们笑够了再揍也不迟!”其他男生心领神会,立刻从后面架住“温公子”。

“温公子”动弹不得,只留下一双长腿在空中乱蹬,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楚晚无意偷听,这时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知道后续能有什么神转折。

爆料人一边躲避“温公子”的夺命爆踢,一边冒着生命危险继续爆料:“老班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这家伙完全睡蒙了,坐在床上说什么‘啊,我手机没响啊’。老班叫他拿出手机看看,他在床上摸了半天,最后从床缝里掏出了一个空调遥控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居然把空调遥控器当成手机带来学校!”

这回的笑声完全像是要掀翻屋顶,几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连爆料人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温宁远挣脱了束缚,面色狰狞地朝爆料人冲去:“啊啊啊啊啊啊!‘来福’,我要杀了你!”

“快救我!”爆料人抱头乱窜,还不忘继续贫嘴,“这周谁要找温公子千万别打他电话啊!哈哈哈!小心把他家空调打爆了!”

“住嘴啊!”

于是男生们一个追一个躲,剩下几个在中间拦,打饭的队伍一下子骚动起来。

想到当事人掏出空调遥控器那一幕,楚晚实在没忍住,垂着眼睛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阴影将女生笼罩住。等楚晚意识到并抬起头来时,先对上了一双写满打量的眼睛,然后是一个男生歪着探过来的脑袋。

她吓得一个哆嗦,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哎呀!”

紧接着,那双眼睛里的打量换成了好笑的神色。得到了满意的效果,高个子的男生直起腰,恢复了正常的站姿,但脸上的笑容没有变:“笑得真开心哪。”

楚晚对“温公子”的感觉是——

神经大条,笑容明朗,活泼好动,神色天真,从外形和衣着上看起来自带一种“家境富裕”的贵族气质,但一笑起来就像个瓜娃子。

总之,像朵灿烂的向日葵。

吃饭的时候,楚晚提起刚才那个“把空调遥控器当成手机带来学校”的男生,苏雁梨立刻变成塞满玉米粒的爆米花机,八卦像爆好的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从她嘴里往外蹦。

“你说温宁远呀!他是高三的,比我们大一届。他的搞笑是出了名的,是全校学生的欢乐源泉。”

“为什么叫他‘温公子’?”

“哦,因为人傻钱多呗,他们班上的同学给他起的,时间长了这个外号就传开了,大家都这么叫他。”

“这个学校里大多数学生家境都挺好的吧……”

像林月桢,他们家就住在市区附近一个房价高昂的高级住宅区里,户型还是最贵的两层带院小洋楼。

“不。温宁远是住在雀山市郊外的别墅区的,是智才中学当之无愧的上流阶层。”苏雁梨晃了晃手指,义正词严地纠正她,“那个地方是有钱人的聚集地,你可以查查房价。”

“……”不用查了,楚晚想起自己以前住的一厅两室的破旧职工宿舍,简直云泥之别。

苏雁梨对楚晚的震惊脸感到十分满意,继续科普:“他人缘特好,经常有初中部的小学妹结伴来教室门口观赏他。”

“观赏?”楚晚被这个形容词逗乐了,“媲美大熊猫吗?”

“大熊猫?还轮不到他。”苏雁梨摆摆手,“智才的‘共享大熊猫’是裴瑾睿。”

楚晚还在消化“裴瑾睿又是谁”“共享又是怎么一回事”,苏雁梨已经把话题拉回到温宁远身上:“裴瑾睿比较平易近人,他是属于全智才女生的。温公子就不一样了,他是智才首富,虽然人缘好,但没人敢打他的主意。不过,他的战绩可是赫赫有名,享誉全校——”

在苏雁梨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一个“传奇人物”的形象跃然于楚晚的脑海中。

智才中学高中部每个年级每个月都会举行月考,教导主任会在各年级排名榜中选择一位成绩进步最大的同学,在周一早晨的全校例会上进行总结演讲。选择进步的同学而非排名第一的同学,这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种嘉奖与鼓励。

去年高二的温宁远成绩一直在年级中上游浮动,但在某一次月考中,竟然破天荒地考进了年级前十,成了当月高二年级当之无愧的演讲代表。

据说在那天早上的全校例会上,面对如此殊荣,站在台上的温公子却神色异样、心不在焉,匆匆念完演讲稿后便下了台,完全没有平日里蹦蹦跳跳的活泼气息。

等高三年级的代表做完演讲后,教导主任上台宣布,让上周偷偷在学校化学实验室里聚众煮火锅并引起烟雾器报警的违纪学生上台做检讨。

不一会儿,刚下台没几分钟的温宁远又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灰溜溜地上了台,一字排开,面向台下全校师生。

台下站得靠前一些的学生很快发现了异样,人群逐渐开始骚动,站在温宁远身边的几个男生更是早已憋笑憋得面色通红,肩膀耸动个不停。

作为“实验室火锅事件”主谋的温宁远第一个做检讨。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演讲稿,对着话筒开始做检讨:

“各位老师、同学,我是高二双语(2)班的温宁远,我能有今天这个荣誉,全都要感谢学校与老师们的悉心教导与栽培……嗯?哎哎哎哎哎?”

那一天,在全校学生的欢声笑语中,一脸蒙的温宁远被面色发黑的教导主任揪着耳朵拎下了台。

尽管他挣扎着辩解自己是因为紧张才把检讨稿与演讲稿拿错,仍然被罚扫楼层厕所一周。

于是,每天中午放学后,总会有人看到戴着口罩的温宁远拎着拖把和水桶,在各个楼层的男厕所之间来回漂移。

自此,“温公子”一战成名,享誉全智才。

苏雁梨一边说着温宁远的黑历史,一边笑得喷饭,楚晚也跟着笑起来。

忽然,原本还在拍桌子笑的苏雁梨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敲了敲桌子:“喏,快看快看,那个就是智才‘共享大熊猫’。”

楚晚还沉浸在温宁远的“英雄事迹”中,脸上笑意未退。她顺着苏雁梨的目光望过去,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托着餐盘四处张望着寻找座位的男生身上。

显然男生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对视的那一刻,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冲楚晚笑了笑,做了一个口型:“嗨。”

楚晚也愣了一下,冲他摇摇手,算是打招呼。

“他怎么冲着我笑啊?”苏雁梨一脸疑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男生,又看了看楚晚,突然醒悟过来,“哎哟,你居然认识裴瑾睿?”

楚晚想起来了,这个名字自己曾经见过。

要是将时钟的指针往前拨,时间倒退回今天早上六点五十五分,背着书包的楚晚站在偌大的校园里,果真……迷了路。

谁能料到,林月桢的迷路警告居然成了真。

但此刻最可怕的是,楚晚连警卫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急得满头大汗,四周空无一人,无法问路。

楚晚原本自信满满,以为随着人群走,一定可以找到高中部的教学楼。谁知道走着走着她就走偏了,而且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根本没有料到,智才中学不仅地盘大,建筑多,绿植更是一片接着一片,她完全辨不清方向。

就在楚晚犹豫着要不要给林月桢打电话求助时,“丁零零”的清脆铃铛声忽然从她身后响起,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男生从她身边掠过。

楚晚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声:“等一下!”

话音刚落,“嘎吱”一声,已经骑到前面的男生停了下来,他一条腿支着地面,另一条腿仍然踩着脚踏,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见男生停下来,楚晚立刻小跑着上前:“不好意思,同学,我迷路了,请问你能告诉我高中部往哪儿走吗?”

男生脸上诧异的表情只停留了半秒,立刻又换上理解的表情:“高一新生?”

楚晚摇头。

这时对方已经看见她胸口别着的校牌了:“高二的?刚转学来的吧?”他抬起左胳膊看了看表上的时间,“还有四分钟就要上课了,高中部的教学楼离这里远着哪,你就算跑也来不及了。”

“可……附近还有单车吗?”

“这附近没有。”男生也犯了难。

“要不,你告诉我路线吧,我自己走着去,要不然你也得迟到了。”楚晚有些泄气,毕竟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闹不好会给老师留下坏影响。

显然男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我有一个危险的办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一试。”

那一天,智才中学新学年开学第一天早上,校园里出现了一幅奇景——一个男生骑着单车飞驰在校道上,一个面色惊恐的女生缩在他怀里,双手死死抓着车头,生怕自己掉下去。

当单车掠过巡逻警卫时,警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边跟在后面追赶,一边喊:“快停下!单车不许载人!”

男生置若罔闻,只是加快了蹬车的频率:“坐稳喽,要是被抓到,我们俩都得完蛋。”

吓得面色发白的楚晚已经僵硬得连表情都挤不出来了。

那一刻,是她觉得自己离天堂最近的一刻。

男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一会儿到了楼下,你立刻跳下车,冲进大厅摁电梯。记住,高二是在四楼。我把车停好,马上就过去。”

“知……知道了……”

楚晚满头大汗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警卫依旧穷追不舍:“喂——前面那两个同学,快给我停下——”

还是骑快点吧。

要是被抓到了,那可就离天堂更近了。

楚晚咽了咽口水,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男生胸前别着的校牌——

高二(3)班,裴瑾睿。

智才中学的生活,真是刺激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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