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华盖翠幰，车帘挑起，露出一张笑盈盈的俊脸。
“嘘嘘。”马车里的人招呼道。
这招摇的架势让梅聘忍不住一阵牙疼，他嫌丢人地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后才走过去，一把揪下车帘，把谢云珩藏进车里，压低声音，道：“你大摇大摆地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找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拉我帘子干嘛？”谢云珩没从他的口气里听出责备的意思，把车帘子拽出来，道，“上车！”
梅聘再次朝四下看了看，这才上了马车，问道：“今天什么日子？这车挺气派啊，谁的啊？”
谢云珩用一种听“你在说什么混账话”的表情看着他：“当然是我的！”
梅聘鄙视地打量着他：“你倒是想，只怕你家老爷子也不能给你配吧？”
“你不要那么说我家老爷子，我家老爷子有时候也是很通事理的！”
“在揍你这方面，确实很通事理，反正他不揍，也有别人揍！”
谢云珩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了吧，才交了你这么个朋友！行吧，马是我家的，车是我是借的行了吧！你踩了狗屎了？一大早一句人话都没有，自己臭也就罢了，还让别人跟着闻臭味！”
梅聘没说话，抄手叹了口气。
谢云珩看他这样，忽然又不忍心责备他了：“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梅聘道：“阿争被移送到刑部了。”
“移送到刑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俩……相好？”
梅聘痴痴地望着虚空，随口胡诌道：“是啊，有一天晚上，天气很好，月亮很圆，风也很轻，我俩坐在楼台上，不自觉地就走到了一起……”
谢云珩听得津津有味：“真的？”
梅聘就着那发愣的神情，悲痛地点了点头：“后来生了一个儿子，送到了谢丞相家，我很不舍，决定给他起名叫‘珩’，希望君子如玉，不负我当了他几天爹……”
谢云珩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十一，你可真缺德，我在担心你呢，你却骂我！就你……就你不倒霉都对不起老天爷对你的栽培！”
梅聘这伙大概就是不被骂一顿就皮痒痒的人，被骂了一顿后顿时舒服了，笑道：“那老天爷可得好好栽培我！哦，对了，你弄这么华丽干什么去？”
谢云珩道，“秦二今天办了个冰葫芦比赛，我去凑合热闹，当然要隆重点了！”
“冰葫芦是什么东西？”梅聘疑惑道，这个词比较稀罕，他没听说过。
“就是在冰上用马杆子打球，”谢云珩解释道，“你可以退隐江湖，但不要和江湖脱轨！”
梅聘白了他一眼，没心情吭声。
谢云珩又道：“听说柳家姐姐也会去，你去不去？”
柳家姐姐去不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玩！可眼前事情繁多，他又抽不出去来，所以控制着心动摇了摇头：“不去，我得去太子府。”
“去东宫干嘛？”
“太子生了个儿子。”
谢云珩一拍脑门，这才记起太子生子是京中大事，虽然太子已经生了好几个儿子了。
记起这档子事来后，谢云珩不嫌事大地说道：“你说这太子摆宴，逍遥王也摆宴，这下子可有的看了！”
“逍遥王也摆宴？”梅聘吃了一惊，“什么日子，他也摆宴？”
“听说他一个爱姬过生日。”
“爱姬？”梅聘听到这俩字眼睛都直了——一个小妾，怎么能与太子的儿子相提并论，这不是明摆着和太子过不去吗？
逍遥王这么做无疑不是聪明之举，可也能看得出，太子在京城的地位并不是那么无可撼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梅聘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把我送去逍遥王府。”
“你不是要去东宫吗？”谢云珩诧异道，“你可是太子的人，逍遥王家的事，你还是别掺合了吧？”
“你就老老实实打听你的消息就行了，管我干什么？”梅聘道，“车能走快点吗？”
时间尚早，逍遥王府的宾客却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逍遥王萧乾站在庭院里，正与来客致谢，大概意思就是感谢大家抬举他，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让大家辛苦破费了。
后面的一些话里偶尔有太子出没，言外之意，太子的日子洗三是大事，他本想低调地给他的小老婆过个生日也就算了，没想到大家还能来捧他的场，真是折煞他了。
说得话虽然听起来十分恳求，但明白人都听得出来，这都是谦词，不信，谁不来试试，没几双小鞋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客套是客套，冒险也是真的——梅聘确实没想到，敢铤而走险来逍遥王府的竟会有这么多的王公大臣。
瞥见梅聘，萧乾并没有去迎接，而是等对方走近之后，他才假装意外地说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竟然把梅大人刮来了？”
梅聘没有请帖，却也不觉得尴尬，脸皮厚得出奇，行得礼都格外有风度，道：“听说殿下的爱妾喜寿，聘特来道喜。”
萧乾看着这个两手空空却大言不惭的人，竟然好脾气地没让人把他轰出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就多谢梅大人了。”
梅聘一脸惭愧，难辨真假：“今天本来是为我家大人道事而来道，半道才听说王爷府上有热闹，来不及准备礼物，请逍遥王勿怪。”
纵然是把话说到如此地步，萧乾也没有恼怒，依旧和颜悦色：“你是说船的事儿吧？本来是想亲自去给陈大人赔礼道歉的，只是这两日忙，没来得及送过去，还让他亲自派人来取，真是本王的不是！来人呐，给梅大人拿银子来！”
梅聘忙摆手道：“殿下说哪里话，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家大人说殿下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所以不愿我来叨扰殿下，只是夫人说，以殿下的高洁怕是不肯让下边官员受什么委屈，因此才让我过来，其实无非是怕殿下与我家大人因为这点小事隔阂生疏，让我过来解释一下，万望殿下不要误会。”
萧乾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今日是十皇孙洗三的日子，怎么你没去东宫？”
梅聘扭捏地笑了一下，低声回答：“下官什么人啊，怎么能随便进得了东宫？”
萧乾疑惑：“怎么，太子没叫你过去？”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万人敬仰，在下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得了东宫的高门呢？还是不去凑热闹得好。”
“你这话就是对太子的抱怨了，”萧乾道，“好歹是从太子身边出来的，不去庆祝庆祝怎么能行？”
梅聘低头道：“殿下教训得是，晚些时候，臣一定去东宫道喜，只是殿下，臣有一事想求教求教。”
萧乾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
“臣该给太子殿下准备什么礼物呢？”梅聘的求教心十分真诚。
萧乾意味深长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边嘴角微微吊起，道：“太子什么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得不到，会缺你那点东西吗？他需要的不是东西，是你的心意，只要心意到了，别的都不重要。”
“殿下这么说，臣下就放心了，”梅聘道，“臣本来是为十皇孙准备了一份小礼的，只是臣见识微薄，怕礼送得不好，反招太子嫌弃，想着逍遥王是太子殿下的兄长，和太子殿下最是亲密不过，所以想请殿下帮臣下过过眼……”
两手空空到别人家里让别人给长眼？这厮的脸皮也是够厚的
萧乾眯起了眼睛，一面忍不住生气，一面又好奇心顿起，说道：“哦？那本王倒是要长长眼了！”
梅聘抬眼，瞥向四周，示意人多眼杂，萧乾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怕他耍什么花招，所以并不是很想把他带去后院，但转念一想，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的走狗跑到他府里来，既然不是撒野，那必然是冒险了，毕竟这种事，不怕穿不到太子的耳朵里。
想罢，便带着他去了书房。
萧乾的书房极大，架子上的书铺满四面墙壁，案桌旁一旁挂着一只檀色的鸟笼子，笼子里一只红色的金丝雀无精打采地立在横木上。
萧乾从桌上拿起一个碗碟，捏了一撮米投进鸟笼子里面，吹了两声口哨逗鸟，眼皮子不抬地说道：“本王虽然爱鸟，却总也养不好鸟，也不知是本王府里的粮食不好吃？还是现在的鸟儿都太矫情了？”
“想来是鸟儿自己太寂寞，缺个同伴，”梅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谦地呈送给萧乾，道，“殿下，这是沈茂一案的一些证物。”
萧乾并没有回头去接。
梅聘见状便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直到萧乾喂完了鸟，拍打干净手上的残食，才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东西，并没有去动，只是说道：“把这种东西当做贺礼送人，不太好吧？？”
梅聘道：“这些东西，太子是不会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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