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开，河畔的夜市已经有商贩开铺，马儿横冲直撞引来不少骂声，梅聘揪着缰绳，吃力地跟着阿争七拐八拐，追到一条无人的街道后，阿争方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只好折回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剑光闪闪，它的主人已有不要命的决心了。
梅聘跳下马，这才发现自己方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竟然耗费掉了他一整天的能量，现在竟然虚脱得要命，好像快要饿晕了。
当然不是饥饿，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怕。
“你无路可逃了。”梅聘盯着对方的眼睛，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和善——他投鼠忌器，害怕刀剑无情。
阿争弯起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你怎么知道我要逃？”
梅聘愣了一下，忽然发现涌现在阿争脸上是一种悲伤到尽头的面无表情，仿佛她已经成了一具机器，被灌输了最后一个执念，不达成这个执念，她便不会死。
梅聘思忖了片刻，觉得如果和这个亡命女徒搏斗的话，他占据不了上风，而且十有八九会成为对方的刀下之鬼，便说道：“我手里没有任何兵刃，来追你也不是为了赶尽杀绝，沈大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我相识一场，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沈大人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话，阿争收起了软剑，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为什么。”
梅聘略一垂眸，他心里自然明白，自己能有如今这地位，沈茂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太子萧缵身边不缺人才，而以他的克己复礼的为人，自然是看不上喜欢溜须拍马的梅聘这号人，但留这类人在身边也不是全无好处，那就是能够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乐子，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去打一条会摇尾巴的狗。
但梅聘于萧缵而言，仿佛也只有这点儿长处了，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有些人欺负人，你可以反抗，可以打回去，而有些就算是把你吊得只剩下一口气，你也只能忍着，谁让他是皇帝的儿子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只是说说而已，要不然大家就不用为了皇位争个头破血流了。
就在梅聘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取乐于人的时候，沈茂出现了。
不得不承认，沈茂是个慧眼识人的伯乐，在他的手底下，贩夫走卒有贩夫走卒的用处，鸡鸣狗盗有鸡鸣狗盗的长处，他要用梅聘，要改变梅聘的命运。
梅聘当然求之不得，但却也害怕若沈茂贸然向萧缵要他，会让萧缵觉得他野心勃勃，因而心生不满，所以在前途与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但同时又多了个心眼，在拒绝沈茂的同时，又暗戳戳地表示了一下自己与人为奴的迫不得已。
沈茂当然明白，于是和梅聘做了个交易，如果他能让梅聘“脱离苦海”，梅聘必须要效忠于他。
这个交易对梅聘而言并不占便宜，毕竟当时前太子薨逝，储君之位空悬，萧缵作为活着的这群皇子里面的长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非常大，况且皇帝陛下年事已高，立储是件迫在眉睫的事，梅聘只要等，就有望熬出头来，可问题的关键是，萧缵太爱惜羽翼了，即便是自己人，只怕也难在他手下熬出头，更何况梅聘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怎么可能有封王拜相的可能？
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结果了然，梅聘赌赢了，沈茂只是在老皇帝面前提了他一嘴，说他记得岐王府好像有个叫梅十一，手谈相当厉害，他曾与之对弈过，结果输了，并当着萧缵的面夸赞岐王府人才济济啊！
老皇帝酷爱手谈，当即下令，把梅聘叫到了宫里，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梅聘成了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一时之间，连萧缵都不敢说什么。
梅聘成了沈茂向萧缵示好而扔出的一块砖，当然萧缵也十分领情，他接受了沈茂的好心，并与之达成统一战线，梅聘等于是在那两位之间得了点便宜，捡了个不闲也没太有油水但好歹有点权力的小官。
在京城这个一棍子下去非富即贵的地方，小官最难当，可要是当好了，那就是前途不可限量，毕竟寒门子弟，在大梁这个注重门阀的地方，能入仕实在太难了，慢慢来的话，三代之后，他们梅氏一族搞不好也就融入到这些达官显贵之中了。
只是那时，沈茂与萧缵尚未交恶，狡兔还没有死，主人尚需走狗，所以大家看起来都同心同德，可当沈茂真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步,谁都巴不得他死的远点，别人是，梅聘也是，非但如此，他其实是最巴不得沈茂死的人了，因为他太怕当初的那点秘密有一天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了！
而阿争极有可能就是那第三个人。
所以他也不隐晦，道：“我知道你憎恨我，觉得我朝三暮四，沈大人在时，我极尽讨好，他遭殃了，我便躲了起来，你觉得我对不起沈大人，可若我不保住自身性命，又怎么能去保护你们？”
阿争嗤笑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竟把一个忘恩负义的卑劣之徒说成忍辱负重的仗义侠客！”
梅聘无言以对。
阿争道：“同是大人身边的，如果你和我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活的那个是谁？”
当然是我了！梅聘心道，这世上还有巴不得自己死的人吗？
但他没敢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不能因为不信我就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
阿争嘴角歪了歪，并未说话。
梅聘就机道：“你告诉我，沈大人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争冷静地看着他，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转了转。
这时，不远处的大道上传来一阵马蹄的声响。
年关将至，每过一个时辰，北军便会进行一次巡防，这个时候，正好是北军巡防队路过的时候。
梅聘下意识地瞥向大道，就在他犹豫如何是好的时候，阿争忽然出剑，斜身飞来！
“救命！”梅聘反应飞快地后退两步，大声喊道，“有刺客，杀人了！”
京城的巡卫军不是吃素的，很快到达这条小胡同，梅聘就机撒丫子窜到了巡军之中。
巡逻的领队名叫尚云青，是北军的一个校尉，长得颇为出色，是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迷倒一群少女少妇，他见阿争手持利器，在马上喝道：“什么人敢在京城贵地放肆？”
阿争依旧没说话，也不畏死，持刀冲了过来。
尚云青目中无人地冷笑道：“小小毛贼，也赶在本尉面前撒野！”
梅聘紧攥着手心，看着阿争在刀锋交错之中，被尚云青缚住。
“梅聘，这就是你说的机会？”阿争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出，便没再做多余的反抗，只是恶狠狠地看着梅聘，目光凄惶。
尚云青骑着马围着阿争转了两圈，道：“都说年关蟊贼多，平时都见不着这种自寻死路的，真是稀奇了，现在的女人都出来打稽了吗？”
冷嘲了一番，他又嫌恶地瞅了梅聘一眼，冷声道：“梅大人好出息，不会是吓尿了吧？”
梅聘长吐一口气，几乎瘫在墙角，道：“这人涉及一宗秘案，烦请尚将军将她押送到廷尉府。”
尚云青回身望了望阿争，颇为英俊的脸庞露出几分傲慢之色：“我好像没有义务帮梅大人押送犯人吧？”
梅聘暗骂一声，道：“都是为了公务，况且将军深明大义，不会放任贼寇不管不顾的！梅某不才，多亏了尚将军，回府之后，一定告诉我家大人，擒拿这贼都是尚将军的功劳！”
尚云青哈哈大笑道：“我还缺你这点儿功劳不成？来人，将这个女贼押送到廷尉府！”
梅聘行了个谢礼。
尚云青没见着似的，驾马而去。
梅聘注视着阿争被尚云青的人押走，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梅聘莫名地觉得她仿佛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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