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一路押送着瑞塔从城墙边走回城里，到了面包房，看她进了院门，才微笑着告别。
瑞塔一路十分沉默，并没有企图反抗。
此时此刻，在面包房的门外是否还有埋伏，埋伏的人又属于城堡还是属于影子人？
“瑞塔，”凯欧正在厨房里给烤炉点火，看见她进屋，招呼道，“小雀斑去哪儿了？”
“我们没买到蜂蜜。雀斑去别的地方看看。我先回来了。”
——我们得知了秘密的真相。
——雀斑被叫去执行可能回不来的任务。
——情况紧急，请不要阻拦我逃走。
瑞塔抬起头，笔直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用目光传达无声的求助讯息，暗自祈祷他能看得懂。她并不能完全确信他不是站在城堡那边的，或许他也正是罗网和陷阱的一部分。
但她确实希望她从未有任何时刻比此时更加希望
凯欧向窗外瞥了两眼，伸手关上门窗，回头观察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救命。”瑞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过来，”凯欧把她拉到厨房的墙角，那里有堆积的杂物箱子遮挡，从窗外刚好看不到，“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城堡，熔炉，马上启动。”
这几个词已经足够。
“听着，瑞塔，”凯欧的语速快而紧凑，“我是城堡的前巡逻队员，后来也是他们的眼线。这几年来他们让我监管着你，尽量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瑞塔点点头。
“城堡的混蛋们正监视着这座房子，很快就准备要把你带进城堡去。你最好让你的‘影子人’同伴们帮你。”
“你知道？”瑞塔望着凯欧。早就猜到了他应该知道一切，但
“你和红雀斑每次夜里去集会的时候，我不是都喝醉了吗？我在面包房外面设了你们没有察觉的法术，让你们的行动不被城堡的人注意到。绝大部分时候，都没露出马脚。”
怪不得，每次钻进地道他们都不曾受到过任何阻拦。
原本以为凯欧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看破真相而不说破，但其实，他一直都站在他们身后。
“‘影子人’不是我的同伴，也有和城堡类似的企图，”瑞塔急促地说，“他们要攻进城堡，但不会阻止城主用那个铁炉。红雀斑可以帮我，但他刚才被他们叫走了，估计是去协助准备叛乱。凯欧，现在——”
凯欧皱起眉：“只要能想办法出城，你就暂时安全了。你得偷走河道里的随便哪条渔船，自己航行过云海回浮空岛去！至于云海上有什么东西，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我没办法直接带你逃出城外，但我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延缓。没想到城堡的行动会这么迅速，瑞塔，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几年来，瑞塔第一次看到凯欧局促不安的样子。他伸手到背后翻了翻竖起来的领子，衣领下不小心扯出了一件东西，自己却并没有留意。
瑞塔睁大了眼，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危险。
那条链子下面拴着一颗小石头，灰灰的，圆圆的，在光底下泛着莹润的色泽，是一整个石块被劈开了一半。
和她的手链一样。浮空石。
确定了！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虑，都确定了！
“凯欧大叔。”
“嗯？”凯欧抬起头，对她忽然颤抖的声线感到疑惑。
瑞塔咬着嘴唇，两只手的指甲用力掐进手掌：“十九年前你被城主派去了浮空岛，你在那里碰到的女孩名字叫依莎。”
“”
“你们在森林里认识，分开以后，你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
“但她后来生了一对双胞胎，带回她的部落里自己抚养长大。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叫莉亚。”
“”凯欧看着她，像是平生头一次看见她。
瑞塔呼吸困难地说完：“我记得妈妈喜欢穿白裙子，最爱的食物是蓝莓，她一直留着这个石头吊坠，挂在脖子上一次也没摘过。她从没告诉过我们那颗石头是从哪来的，但你们俩的吊坠应该能拼在一起。我没听说过我爸爸的名字，部落里的人不让提——”
不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下一刻，凯欧用前所未有的力气紧紧抱住瑞塔。
瑞塔靠在他衣服上，脸颊蹭着他扎人的胡茬，闻到汗味、酒气和面包香味，上气不接下气地吸了吸鼻子：“之前我有猜到，但没敢说。莉亚的头发颜色跟你一模一样，我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
“瑞塔——”凯欧深吸了口气，神志错乱似的重复着她的名字。
他也不是没有过隐约的直觉，但潜意识里始终并不相信那是事实。他从未好好想过如果自己有个小姑娘的话会怎样，或许，他会带她去逛集市，带她去裁缝那里做好看的裙子，告诫她要小心窗外那些唱歌的不怀好意的男生，和她一起煮汤，每天都给她做好吃的，照着最得意的食谱配方教她烤面包，留给她每块饼干上的杏仁。或许他会愿意清理一下自己的胡子拉碴，跟女儿吹嘘当年的辉煌战绩。他会为了她，更珍惜自己的命，无论如何都不会毫不顾忌、所向披靡。
每日每夜，他没有一刻忘记当年那个女孩和森林里的事。
但做梦也没想到，预言里的孩子会是他自己的。虽说他本来也不打算把瑞塔送进那些人手里，可差一点就
双胞胎姐妹，血脉的延续。其中一个几年来离他真的好近。这消息从天而降，让当年城堡里最骁勇善战的凯欧浑身发颤。就在他以为自己早已孤身一人时，最亲近的家人一直在身边。
瑞塔把那颗石头攥在手里，松开又重新握紧：“我姐姐马上也要到这里了！说来话长，是‘影子人’的领导者让卡洛把她带来的如果进了这城里，莉亚就跟我面临着一样的危险。”
“那就需要想办法通知她，让她不要上岸！”
“跟我一起走吧，爸爸！我妈妈是银雾部落的女巫，她还在部落里等我们回去。我们出去以后立刻坐船走，中途可能还可以碰上莉亚他们的船。我们一起逃回浮空岛！”
“好，好。回浮空岛！”凯欧点着头，更用力地搂住险些失去的女儿。
“咚咚！”忽然传来的敲击声打断了他们的重逢时刻。
凯欧侧耳听：“在院门外。”
瑞塔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凯欧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轻手轻脚地退回来，瞳孔骤然收缩：
“瑞塔，巡逻队员们已经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凯欧和瑞塔在屋里团团转。敲门声更加急促了，能隐隐听到外面的人在喊着“开门”。
瑞塔低声说：“我可以现在从窗户逃走，从城里的地道跑出去。”
凯欧摇头：“地道里全都是你们‘影子人’的人。”
“那也比在这儿直接被抓住要强！”瑞塔望望四周，目光坚定起来，“我对那里的路线很熟悉，应该能找到没有人的通道逃出城外去。”
“不行，”凯欧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你现在出去太明显了。外面应该只来了三个人，不知道是打探情况的还是直接来捉你的。我可以暂时拖住他们，你先上楼找隐蔽的地方躲一躲。等我解决了他们，再上去找你，我们一起跑。”
“这样真的行吗？！”
凯欧伤了一条腿，只能依靠拐杖和厚底靴行动，却要独自对抗三个来自城堡的精锐勇士。突如其来的深切恐惧攥住了瑞塔的呼吸，她在短短一秒内彻底体会到了红雀斑划船去荒原找她时的心情。
“没问题的，信我。”凯欧弯下腰迅速套上自己的靴子，稍长的深色头发垂了下来。站起身时，他腰板挺直，如平时一般豪迈英俊，却完全褪去了平日里那股漫不经心之风，那宽阔的背影俨然是红石岛的勇猛战士才能拥有的。
醉酒倒在躺椅上的他是沉睡的巨龙，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准备好喷火。多年来第一次，他将义无反顾，把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瑞塔转身向楼梯跑去。
在拒绝相信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意识到自己依然能信任凯欧和红雀斑。凯欧的指令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照办。只要他在，她即使害怕也会感到安全。
她蹑手蹑脚冲上楼梯，早已经学会怎样悄无声息地走路。只听门外传来凯欧中气十足的声音：
“嗯？那孩子不在这里啊。一大早她跟我说要去找个人什么的，早就跑出门没影了。什么？怪我没有看好？我总不能画个屏障把她封在里面对不对？你们可以去那个举办集市的广场上看看，她和她朋友有时候会在那里逛逛——”
“哎呀，老兄，没必要这么急吼吼的啊。没事，大不了我们坐在这里等等看，待会儿她肯定会回来吃饭的。来，要不要一个新鲜出炉的蓝莓馅饼？不要？真可惜。噢，你们想检查我的店？进来吧进来吧，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奉劝你们走路的时候小心点，我这厨房动不动就会有老鼠窜来窜去”
瑞塔的心跳快要冲上嗓子眼。不能拖累凯欧，他和昔日战友们周旋的每分每秒都在替自己争取时间。
下方传来乒乒乓乓的巨大响动，大概是在搜查了，或者更糟，可能已经开始动武。瑞塔为凯欧捏了把汗，径直跑向自己房间的窗户，趴在窗框边缘探身张望，看看地道入口那里有没有敌人把守。
楼梯木板吱嘎一响，瑞塔立即闪身躲进影子。虚惊一场，只是凯欧拄着拐杖爬上来找她。他脸上划了一道血印子，此外安然无恙。
楼下厨房里满屋狼藉，面粉撒翻了一地，墙壁和桌角都有烧焦的痕迹。一个小兵仰面朝天倒在桌上，似乎被击昏了。另一个小兵一动不动躺在墙角，身下一滩暗红色。
“他？”
“没死，”凯欧说，“只是放倒了而已。瑞塔，趁没有其他人来，快走。”
他搬起桌上那个晕倒的人的身体，三两下扒掉了他的外套和鞋，扔给瑞塔。瑞塔套上那件宽大的外衣，遮住自己身上穿着的那条亚麻布裙子。
凯欧把拐杖放在地上，将脖子上那颗浮空石吊坠扯下，塞进了瑞塔手里。
“这是——”
“这个给你了。”他的目光闪过转瞬即逝的温柔与怀念，“这些年来我从没有摘掉过它，如果我发生什么事，希望你小心保管好它。”
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又从门外传来。
“还是他们吗？”瑞塔倒吸了口气，“这么快？”
“没错，”凯欧侧耳细听，“人变多了。瑞塔，我恐怕挡不住了。但我还可以拖住他们的注意力一会儿。你从后门那里的窗户跳出去，绕开他们的视线，走地道！”
“”她有一百句话要讲，却口干舌燥，一句也没法脱口而出。
“我不能在身边保护你了。答应我，你要成功逃出去，回浮空岛，好不好？，”
“爸爸，不行！”瑞塔被冷汗浸湿的手指握紧了手心里那颗凉飕飕的浮空石。
凯欧侧过头来看了她两秒，络腮胡下面的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瑞塔，我的小姑娘，我很幸运能碰到你和红雀斑。”
“”
“砰！”最前面的一名巡逻队员一脚踢开了面包店的那扇木头大门。
凯欧一把将瑞塔推向后方的窗口：“逃！”
她不知道凯欧是怎样冲出门外的，也不知双脚是如何带着自己机械地向前移动的，只看到地板、橱柜和窗帘在眼前颠簸摇晃。她用尽全力打开后门旁的那扇窗，翻身跳出去的一刹那，前门外面充斥着威胁声、念动咒语声和金属撞击声。混杂在那些乱糟糟的声音里，突然传来凯欧重重的闷哼。
瑞塔落在地面上的一丛灌木旁边，往旁边打了个滚爬起来，循着地道暗门的方向匍匐前进。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有个巡逻队员在队友们激战之时，偷偷绕到了面包房的后门处。
她意识到了危险，向后转头，却为时已晚。
没能听到打中后脑勺的一击，她便向前跌倒，失去意识跌入了黑暗里。
(https://www.mbaoge.cc/49219_49219706/4058403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mbaoge.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bao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