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和卡洛一前一后走回前厅，只见黑鸦百无聊赖地瘫坐在火炉旁，观看莉亚扫地擦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
“盗贼山洞和城堡都有我的足迹，我曾弹琴给数不清的大人物听，我漫游，逃亡，探险，走遍了果园、农庄、沙漠，被困玻璃森林九死一生，最难以忘怀的还是在海面上看星空……为什么我在唱独角戏？丫头，能不能配合地捧个场？”
“能不能让我好好干活？”莉亚一扭头，“西维！我到底——”
“你决定了就去吧。”
莉亚不敢相信，惊喜从天而降。
“真的假的？太好了！”
“太好了。”卡洛准备击掌，莉亚却一下扑上来环住他的肩膀，用力搂紧，发梢扫过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他全身一僵，手心犹疑着覆上她的后背。
“呃，那个……”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莉亚瞬间回神，闪电般地松开。
西维走开，莉亚一路小跑追上：“什么时候走？多久能到，来得及吗？是不是得占卜好天气？要不要回趟部落？现在开始收拾行李？带多少吃的，几种常用药？水妖会晕船吗？要学怎么开船吗？”
西维对她轰炸的发问习以为常：“这只是我同意，并不包括首领、你妈妈和部落长老。”
“他们——”
“那我能去吗？”黑鸦在他们身后出声，三人齐齐回身。
“您是黑鸦？久仰大名。”西维朝他伸出手。
黑鸦探手握住，凝视对方的额头：“您是未来的族长接替者，身边人对您怀揣期许，行进的轨迹一眼就能望到头，安定平稳如同一潭深水，但明天的道路上也弥漫着迷蒙的雾气，丛生的荆棘背后潜伏着伺机待动的影。您感到迷惑却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跃跃欲试的想法难以付诸实行却埋藏于心。将有一个机会彻底改变星盘的运转，只不过多半会从沙漏缝隙里白白流失，至于好事坏事……”
西维仍保持着礼貌镇静：“多谢您的提醒。”
“我的天哪，”莉亚插话，“拜托别一碰面就神叨叨的行吗？西维你不用理他，这家伙自称会预言，惯会故弄玄虚地讲一堆怪话，再让他说下去估计他就该收钱了。重点是他也想搭卡洛的船，因为他貌似是从红石岛来的，现在打算回去了。”
“的确如此，”黑鸦抽回手，神色自若，“看来你们三个已经谈妥了。如果能在船上给我留一个空位，我不胜感激。”
“那个预言是你提出来的？”西维见黑鸦点头，又压低了声音，“请问可以给我重复一遍吗？”
“一半熊熊烈火，一半涓涓细流，水火交织融汇，揭开命运帷幕。飞跃岛屿深海，穿过风和天空，完成未竟任务，将两岸重新相连。”
黑鸦又把这几句话复述出来，莉亚认为自己该有点什么想法，但和第一次听时那样，感觉空空洞洞。
西维开口道：“它的含义——”
“我不懂。文字形式的预言不同于画面的预知，它是在我拨琴弦调音的时候自己凭空冒出来的，只是经由我这个载体传到世界上罢了。如何解释，如何运用，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就连它到底准不准确，我都没有发言权。”
“但你觉得预言里的人是瑞塔和莉亚。”西维指明。
“她们是我迄今为止找到唯一符合标准的。红石岛人都知道，水和火混血的孩子一般来讲是没法存活的，因为这两股相反的力量会在体内冲撞崩解。她们俩活下来了还毫发无伤，本身就是件非同寻常的事，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她们佩戴的护身符的功效，因为它封存住了她们火的那一半法力，但这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莉亚把右手覆在冰冷的石头手链上，记起黑鸦攻击她那天，它是怎么狂乱地发烫。
“我能去吗？”黑鸦又问了一次。
“船是他的。”西维示意卡洛。
卡洛说：“我们三个要先达成一致意见才好。但我不反对。”
莉亚耸肩：“我也无所谓。”
西维说：“黑鸦，如果消息没传错，你是跟着六年前的船渡海来到浮空岛的对吗？相信你掌握的经验也会对接下来的行程有很大帮助。我承认我们这边对云海的情况所知甚少，卡洛、黑鸦，能不能简要给我们介绍一下在云海到底会遇见什么？有没有类似路线图的指南？”
卡洛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云海那地方不是一切都确定的，有些幻觉真真假假分不清，每个人每趟旅行就算走同一条路，看到的恐怕也不大一样。你们等等，我屋里藏了一张简陋的图，我去拿。”
他消失在楼梯下，不一会儿就拿着以前给莉亚展示过的旧纸卷返回来，在酒柜上把它们展平。还没到吃饭时间，厅堂除他们以外空无一人。莉亚跳到一只酒桶上坐着，凑近看。
最上面是一幅浸过水的炭笔画，线条粗犷歪扭，左上角一棵大树表示浮空岛，右下角一座小城堡标志着红石岛，两个岛之间贯穿几条曲曲折折的线，沿着每条线路又绘制了一些黑乎乎的图案，底端都有潦草的文字做记号。上回卡洛没让莉亚看到这张。这幅画下面就压着她见过的滑翔翼草稿和船的草图。
“这是我自己画的，挺丑的，凑合看看。最中间那条道是我这次来浮空岛的时候走的，上面标的小图就是我见到的东西。”
“这是啥？”莉亚指着距离红石岛较近处一个模糊不清的长尾巴动物，“老鼠？”
卡洛发出闷笑：“火蜥蜴。会喷火，把地面烧得都是洞。”
“原来你还真打过火蜥蜴。”她啧了一声，“那这个呢？”
“玻璃森林，通过的时候必须小心，被灌木丛上的透明尖刺扎到了会死。”
“你能解释一下这里标记的都是什么吗？”西维指着他鬼画符似的字体。
“这边有一片海域，在那里只能说谎话，再往前还有一片海里，有鬼会唱蛊惑人心的歌。有风暴，有一条巨鲸鱼能把所有船吞掉。有一个云造出的城市，人千万不能进去，不然就会从脚底下云的缝隙里掉下去。”
“这个是？”莉亚点着画面上一块石头样的图形。
“是某个岛的碎片。有人认为浮空岛和红石岛最开始是连在一起的，后来才慢慢分开，越来越远，这中间断裂的陆地碎片就漂浮到了云海上，自成一些小岛。最诡异的是你永远绕不开它们，如果它打定主意要让你上去，你就必须上去，如果能安全地穿过，你的船就会出现在岛对面等你。”
“那它们上面有什么？”
“有的有树、淡水和浆果，有的是深深的山洞隧道。据说有一个缠绕着荆棘的岛，是最难过去的一关。只要成功穿过它，就能打开一条平静又顺畅的海路，从此一帆风顺再也不用冒险。但我没见过它，我只遇上了刚刚我说的那些。”
“黑鸦，你见过吗？”莉亚问。
“我也没有。不过我碰上过唱歌的鬼、玻璃森林和流星雨。”
卡洛补充道：“云海这地方喜怒无常，就算把前人经历过的事情全合在一起，你也猜不到明天会碰见什么。在云海，你最害怕和最喜欢的东西都能看见。通过了它给的考验，才能到另一岸。”
西维问：“距离呢？航行过云海有多远，要多长时间？”
“每个险关之间的距离是没法计算的。云海上，时间的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天的长短和陆地上不太一样，所以总体距离也很难分辨。我从红石岛出发的时候，是你们这里的夏天，初冬就到了这儿，应该算是快的了。”
两个季节，莉亚心下暗忖。
“你是怎么判断驾船要往哪个方向走的？”
“夜里用星星判断。你们部落也是这样的吧？跟着\''白鸥\''，就不会走丢。”卡洛对莉亚眨了一下眼，她的心跳一晃。
三个人凑在一处研读，黑鸦在旁边仔细端详他们。那个未来的家族首领高大匀称，半长头发高高扎起，面容年轻俊朗，轮廓棱角分明，神色肃穆坚毅却难掩疲态，眉间有了两道浅纹。旅途劳顿，风尘仆仆，但衣扣一丝不苟。腰带和箭袋都绣有细小的水波图案，此外简明利落毫无缀饰。这是个已褪去稚气的青年，终将成为水的族群里优秀的战士。
黑鸦又把眼光转向另两人。小伙骄傲潇洒，姑娘灵动机敏，这无疑是耀眼的一对，神情亲密，相处之间偶尔有羞赧拘谨，更多时候显得自如而默契。但观察一会儿，会发觉女孩望向地图的眼神坚定得几近锐利，有股迫不及待的急切，灼灼目光似乎要在纸上烧出个洞。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和笑容背后，更像有东西深藏在下面。
有谈笑的客人进来，卡洛飞快地收起了图纸。莉亚从酒桶上跃下来。
西维拍了一下手掌：“所以我们需要储存足够的干粮和水，带上武器，因为可能有机会战斗。卡洛，你的船在哪里，能不能尽快修好？”
“在陡崖上一个山洞里。它侧舷漏水，底板也需要补，桅杆和帆都要重新做。我保证能在春天前修完，让它跟原来一样好使。”
西维说：“我会从银雾部落派两个木匠帮你。你们越快开始修越好。”
“谢谢。”
“还要麻烦你把图上的文字再标清楚一些，我们还会再研究图纸。这两天我们可以把目前看来可能会碰上的麻烦一条条列出来，解决办法也写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西维你最近打算待在树屋了？”莉亚问。
“彻底商定这件事以前我不会回去的。”
“那我带你去吃饼干塔，还有他们酿的甜酒特别浓郁，还有你绝对得尝尝那个蚯蚓，口感难以描述但简直是人间美味！你见过他们种草莓的地方了没？外面是冬天，屋里却跟夏天一样热。对了你听说了吗这儿的老板娘帕米原来也是银雾部落的所以他们是树妖和水妖的组合，我前几天才刚知道，这也太迷惑了——”
西维对她的噪音左耳进右耳出：“这事你妈妈倒是告诉我了。我那天送你来的时候就对那个老板娘有印象。她出逃的时候我大概五岁，已经记事了。而且我们都是远亲。”
“我可实在想不到帕米以前居然是跟我妈抢饭碗的。”
“你可别当面跟人这么说。”西维警告。
“我当然没有。”莉亚哼道，“天马上黑了，你快去找地方坐，今天晚饭我请你，我现在得去帮他们切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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