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三）
上午10点，死者刘其语所属的生物学院教务办。
孟溪南食指飞快地堵住嘴巴，“啊哟，小姑娘，侬可不好乱讲的呀。”她眼珠在办公室溜了一圈，作势压低声音，可声音一点没小，“我们院的老师个个严于律己，绝不可能跟学生发生这种事情的！”
左小菲被这位教务主任不俗的做法搞得一脸懵，赶紧抬起头看办公室仅有的两位女老师。
那二位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孟主任的表演，穿白色连衣裙梳着齐肩直发的，面色平淡地整理着教案；穿薄荷绿上衣长发披肩的，好像对自己口红的颜色有点儿疑问，正跟镜子较劲儿。显然，两位都符合刘其声说的美女。
左小菲为难地看了眼萧辰羽。
萧辰羽放下翘着的腿，“看来孟主任不想尽快结案。”
孟溪南扶了扶眼镜，“我们当然想的呀，但这要取决于警官们。对伐？”
“没错。”萧辰羽看了眼突然震起来的电话，站起身，俯视着孟溪南，“所以，要看以什么方式结，是自杀，还是谋杀。”
孟溪南顿时瞪起了眼睛，“什么？怎么可能是谋杀！”
萧辰羽笑了，“孟主任说，这个取决于警方。现在，警方需要你们昨晚6点的不在场证明。”
话一出，左小菲一愣，昨晚开会时不是你亲口说是自杀的吗？这会儿问也不能问，赶紧收回视线，对着孟溪南做了个严肃而肯定的表情。
萧辰羽快步走到门外，接通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关车门声，“喂，老大，我刚从那家店出来。你想的一点儿没错，虽然死者衣服上没测出其他人皮肤纤维，但人老板说了，就这衣服，一模一样的，林家确实定了两件儿！”
萧辰羽捏了下眉头，简短答道：“知道了，回来吧。”
他拿着手机，犹豫片刻，给林舒发了条微信：“等下让林启晗到警局一趟，有话问他。”
林舒电话马上追了过来
“哎，顾老师，你的信。”一个看似门卫的中年人，一嗓子把萧辰羽的注意力薅了过去，他下意识切断了电话。
只见白裙子老师接过信，快步走回自己靠门口的座位，拉开抽屉，直接把信放了进去。
这时左小菲走了出来，对萧辰羽摇摇头，只见笔录写着，顾念、苏鹂在回家路上，孟溪南在教务办，均无人证。
萧辰羽再抬头，孟主任正靠着桌子拉长脸看他；而另一位美女，已抱着教案走了出来，画好淡妆的美眸对他轻轻一眨，长发悠然飘过，留下一片芳香。
左小菲被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着嘴看萧队长，发现他却在默默观察另一位美女老师。
———
江落羲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公共必修课——《人格心理学》，偌大的教室挤满了人，课程已经过半，她写好字，转身轻轻靠着白板边，显然是在支撑不那么得劲儿的瘸脚。
她视线慢慢环顾教室，突然一顿，微微低了下头，“从依恋类型角度，以上的例子帮我们分析了安全依恋型、回避依恋型，以及焦虑—矛盾型成人，在爱情等亲密复杂的社会关系中不同的表现”
讲台上的人，穿了一条夜蓝色风衣式连衣裙，头发松松挽着，她没戴项链，领口露出的修长脖颈与小脸浑然一色，剔透的雪白。
昨日那个落寞的人还萦绕在心头，没人比萧辰羽更知道这份清丽秀雅背后的柔弱与颓然。但一切，都并不影响眼前这一刻，如画卷般的赏心悦目。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落羲。
讲课时，她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慵懒，却更加清脆悦耳，“这是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她回身拉下上面的白板，只见上面写着——“人格心理学——梦的解析”。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梦的内容包含了许多潜伏在无意识中的信息，梦所表达出的是无意识的偏见。也就是说，梦是在现实生活中尚未解决的冲突在无意识的浮现。现实应用中，很多医生会通过了解患者的梦境，来推断其映射的现实内容，”她轻微停顿一下，“从而挖掘其梦魇的根源，让导致痛苦的最深层次原因暴露出来……”
萧辰羽的心一下沉了下去，那个不知道多少次被噩梦折磨得死去活来，哭了醒，醒了哭的人，正像一个冷血庖丁，在一刀刀剖开自己，她不疼吗？萧辰羽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她每天都是这么残忍地压抑和克制自己的吗？
萧辰羽发现她再次轻靠在白板上，手指紧紧握着白板笔，声音却无一丝波澜。
终于，在响起的下课铃声中，江老师蓦然垂下双手，背向身后，淡淡一笑，“我们下节课见。”
结果，话音刚落，一众男学生便蜂拥围堵住了讲台，那张发白的小脸一下消失在了萧辰羽的视线。
“江老师，回避依恋型人格还可能转变吗”
“江老师，真的有人通过这种方法摆脱噩梦吗”
“江老师，我有个问题”
“江老师”
一帮人正在争先恐后上演比抢亲现场还激烈的大型提问见面会，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抓住了他们江老师的胳膊，随即一道冷声响起，“江老师今天不回答问题。”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大家自然闪开条路，目瞪口呆地看着江老师乖乖被个又冷又硬的男人拉着走了。
人群沉默半晌才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张牙舞爪的马后炮，“你谁呀你！”“哪个班的！”“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江落羲：“”她斜觑一眼萧辰羽，扯起发白的嘴唇，“萧队长，别人可警告你了。”
萧辰羽冷着脸“嗯”了一声，脚步没停，拉着别人的爪子反倒握得更紧了。又快走几步，才好像想起什么，突然一停，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发现江老师正弯着笑眼看他。
他突然手一松，勉强维持着表情，推了下眼镜，“你没事吧？脚好点了吗？”
江落羲双手抱臂，“本来是好点了现在”她看了眼自己的脚，又抬起头玩味地看着萧辰羽，“萧队长，该不是特意来问我这种无关紧要问题的吧？”
萧辰羽回望她，原本是想问有关林启晗的事，可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点不想说出口。
江落羲低哂一下，“只要他不是凶手，这件事我不会再管，”她向前靠近一步，小脸微仰，漆黑的瞳孔里装满了萧辰羽，“你也不需要再来”
“谁说我不是凶手？”
二人同时转头，林启晗双手抄兜就站在楼梯口，身上赫然穿着刘其语身上一样的衬衫。
江落羲看也没看他，转身直奔楼梯。
林启晗连忙伸手去拦她，江落羲一个闪身，站到了他对面，视线终于落在少年身上，“既然你听到了，我说过，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林启晗笑了，“你怕我杀人对吗？”他转向萧辰羽，“让我去警局就是为了问这个吧？没错，是我教唆刘其语自杀的，毕竟这也算以命换命。”
萧辰羽神色一凛。
“启晗！”跑得呵气带喘的林舒一声惊呼，“你给我住口！”
林启晗看向林舒的眼神一下凌厉起来，“你来的正好。从小我爸就让我以你为榜样，榜样？”他哼笑了一声，“你现在过得好吗？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就近在眼前，你敢当面承认吗？今天我就要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林舒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启晗，咬着嘴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萧辰羽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江落羲，江落羲却像完全不关己事，眼睛看着地面，手指在教案上一下下画圈儿。
萧辰羽扫了眼越围越多的人，面色阴沉地朝林启晗肩膀一推，“别胡说八道，先回警局。”
林启晗却脖子一耿，死死盯着江落羲，“我不走，除非”
谁也没想到，生物学院学生坠亡事件，却在心理学院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他们最爱的老师和女生最爱的全优学霸，正在走廊上进行一场全然不相退让的对峙。
站在焦点中央的江落羲，终于慢慢抬起头，“除非什么？”她轻轻一笑，“怪我没教好你。今天就教你最后一次。”
她直视着林启晗，慢慢开了口，“很痛苦是吗？欲望，本质就是去占有得不到的东西，以此来填补内心失衡而产生的缺失。人之所以要控制欲望，就是要减少求而不得的精神痛苦。”她悠然一笑，“当然，你也可以不控制，让它在你未来的人生里，去无限膨胀，直至你真正触犯法律或痛苦致死。”
“落羲！你在说什么？”林舒完全被江落羲这一面惊到了。
她淡然一笑，继续盯着林启晗，“执迷不悟？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威胁我，你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
人头攒动的走廊一时间鸦雀无声，江落羲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难道你没有欲望吗？”林启晗紧追两步，大声质问，“人有欲望有什么错？”
江落羲扶着楼梯，回过头，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中，一双黑眸不偏不倚地凝望着萧辰羽，“当然有。欲望本身没错，但当你清楚地知道无法实现它的时候，就该亲手杀死它。区别就在于，你选择一时痛苦，还是永远。”
江落羲的话，仿佛一堂猝不及防的心里剖析课，在场几人本就暗涌浮动的内心都瞬间翻江倒海起来。余韵震颤中，江落羲转身而去，林启晗盯着江落羲，林舒盯着萧辰羽。而萧辰羽，片刻的愣怔过后，飞一般追下楼梯，一把拉住江落羲，“你不要骗我！”
江落羲已经湿了额角，无力地扶着楼梯，“骗你？”
萧辰羽皱着眉，伸出手去抚她额角，“我不会记错”
此时，电话却猛震起来，他盯着江落羲，收回了手。
左小菲焦急的声音传来，“萧队，出事了。”
萧辰羽脸一沉，“说。”
片刻，他放下手机，望向楼上的林启晗，“等会儿会有人带你回警局”。
随即，掏出手帕，帮江落羲轻轻擦去额角的冷汗，拉起她，“走吧。”
“去哪儿？”
“静思楼。”
“废弃的静思楼？”江落羲捏紧了手里的教案，眼里的惊疑呼之欲出。
萧辰羽点点头，“对，有人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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