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二层的走廊，灯光被全部打开，照得整个楼道灯火通明。
几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在前方开路，戴尔披着外套穿着拖鞋快步走在路上，身边紧紧跟着正在联络各处的女官。
“人都集中了吗？”戴尔问。
女官一手拿着通讯器，一手确认着人员名单，“是的，小姐。剩下的10人和今晚当值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在下面的大厅集合，正在安排今晚的临时住宿问题。”
“虹城分局的刑警通知了吗？”
“已经报案了……”女官将核对好的名单传给路上赶来的另一位服务人员，示意她安排后续安抚工作，“但以虹城到这里的距离，等周队长他们赶来估计也要三个小时左右。”
三个小时，再三小时天都快亮了！
“培养花房”目前是全封闭的，凶手无法离开，现在就极有可能潜藏在楼下的人群里。三小时这么长，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遇害的人！
戴尔面上看着还算镇定，但实际上手都在发抖。桃源已经太平太久，从去年开始就几乎没有什么死刑案件了。“培养花房”更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启用至今，除了第一次因为过敏意外而死人，就没再出过任何差错。正因为如此，家里才同意她接手本月的实习工作。
可现在，在她的任职期间，却出了一桩命案。手段极其残忍的谋杀！
容不得她有任何慌乱和退缩，戴尔迅速下了命令：“把紧急通道开给周队长他们，在警察来之前，谁都不许擅自靠近案发现场和尸体！也不能离开山庄……最好都别离开会客大厅单独行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在‘花房’当值的医生有吗？也叫来吧。”
女官连忙说：“小姐放心，当值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她看了看戴尔苍白的脸和来不及梳理的头发，想劝她赶紧离开安全回家的话在嘴边打了好几次转，却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她也知道，现在戴尔必须在场。
凌晨2点57分，戴尔带着五名保镖来到了主楼的会客大厅，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这一个月来到“培养花房”的共有11人，除去遇害的那位女士，剩下的10人连同“花房”的十来位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了这间屋子。
工作人员们正由主管集中在一处开会，初至“培养花房”的10位外来者则三五抱团，各居一处。
最先发现尸体的年轻女人裹着厚厚的毛巾被，坐在沙发上抱着儿子抽抽搭搭地抹眼泪。而沙发的另一端坐着一对神色颇有些不耐烦的情侣，抱怨着：“烦死了，不就死个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神色阴郁的男人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沉默不语，手捧着一本小册子不断默诵。
两个男人坐在一张桌上，神情凝重地抽着烟，谁也没说话。其中有个戴眼镜的男人在摁灭烟头的时候偷偷瞄了瞄对角线那边的一座沙发，打了个寒颤，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事发突然，众人皆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狼狈模样，披着工作人员准备的毯子，但此刻谁也没心思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都神思恍惚不言不语，又不自觉偷偷留意着另一端的动静。
戴尔眉头一皱，顺着众人躲闪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全场最镇定从容的两人——江晗腰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翻着一个过时的老式手机，而白芷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他旁边，低头打着瞌睡。
因为太困，他不断小鸡啄米式点着头，差点栽倒，被江晗一伸手捞回去，按住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戴尔原本以为，自己一进门就会遭遇外来者连串的怒火和质问，一路上安抚的腹稿都打了一大堆。现在看来，大家虽然脸上都写着“我居然和凶手待在一起！”，然而忌惮江晗的“恶名”，根本没人敢妄动出声。
一时气氛竟然诡异的平和。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江男神镇场子的效果还真不错……戴尔舒了一口气。她问了句还有一人去了哪里，得知是去上厕所之后便放了心，招集人前去查看发现尸体的餐厅了。
看着戴小姐带人往餐厅走，大厅里有些好事之人也渐渐坐不住，犹豫几步，跟着过去了几人，追问着事情要怎么解决。
听见陆续的走动声，白芷闭着眼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模糊的困意：“他们都觉得是你干的。”
他虽然闭着眼，但那些来来回回窥探的目光实在太明显，让人感觉不到都难，也很不舒服。
诚然，在公众眼中，江晗就是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大反派，出了事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也很正常。但他有杀人的能力不代表他就该被泼脏水，活该“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为了顾及大家对江晗的接受程度，他们已经主动远离了，却还要被指指点点，白芷也是很不服气啊：“不做思考，不看证据。这些人脑袋长脖子上是为了显得高吗？”
江晗没出声，他手中的望之却一反冷静无情的ai设定，不知又是悄悄更新了什么鬼情绪设定，义愤填膺地打字：【就是！且不说江先生根本不在场，就算是江先生要杀人，会杀得这么手法拙劣么！太侮辱人了(▼皿▼)】
当时听见尖叫声后，因为白芷和江晗赶到的速度很快，他们都见到了现场，自然也在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仔细观察过那个倒在地上被害的女人。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没这个技能，但白芷和江晗作为天天和武器打交道的人，看一眼就知道尸体腹部的致命伤并非刀伤。甚至不是利器所伤，而更像是被人强行撕开的伤口。
还因为力气不是很足，撕得并不整齐。
【当时那么多人看到了尸体，这么明显的伤口，都不需要法医，长两只眼睛就能看出来。为什么还能怀疑到江先生头上？我小望之真是服了。】望之还在打字。
江晗善意提醒它：“别打了，他没睁眼。”
望之：【……白先生根本对我没有感情(；′⌒`)自闭了。】
此时大厅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都围去了餐厅，只剩下不想当侦探抢警察饭碗的江晗和白芷，还有一对母子。
大厅空旷，除了女人时不时的抽泣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太安静的环境里，连装饰壁钟指针踢踏走过的声音都特别清晰。
欧阳修便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之前发信息给白芷后，也跟着去看了一眼现场，看完就脸色发青地去洗手间了。这会儿带着一脸水珠回来，像是好好洗了一把脸醒神，进门后一边拿纸巾擦脸一边到处张望，白净的娃娃脸上头一回没了那种嬉皮笑脸的随性，多了些沉色。
他见白芷已经靠在江晗肩上睡着了，而江晗一直垂着眼看书，明显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模样，难得没有犹豫，也没露半分怂态，确定方位之后便径直朝两人走去。
“江晗，借一步说话方便吗？”欧阳修没有寒暄，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说。
江晗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凝重，眉头微微压着，的确是有话要说，便将随手翻阅的书放在了一边。动作间，白芷的头随着他的动作耷拉下来，有些过长的柔软发丝顺着江晗的肩窝垂落下来，随着呼吸一起轻轻划在皮肤上。
说实话，江晗有点不想去。
“不会需要很多时间，这件事我不得不说，”欧阳修顿了顿，认真地看向江晗，“请你听我一言。”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白芷的身上，似乎头疼的叹了口气，他转身往外走，“我先去外面等你。”
白芷听见了欧阳修的话，但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把头埋在江晗肩头拱了拱就自动往另一边倒去，继续睡下了。
江晗随手替他盖好身上的外套，起身跟着欧阳修往外走去。
守在门口处的两名保镖看到欧阳修要出门，都问他去干嘛，铁血无情地叮嘱他不要到处乱跑，安静待在室内。
欧阳修正想用出去抽根烟的借口糊弄过去，但见江晗一出来，两位保镖不仅瞎了，还自发替他拉开了门，恭敬请他出去，顿时内心复杂，感慨世风日下。
两人前脚走出门，跟着戴尔去围观现场情况的人们就后脚陆陆续续回到了大厅。
他们应该是在那边发生了什么矛盾，几人骂骂咧咧互相指责着回来，见江晗不在，声音便肆无忌惮起来。
“好了，现在把我们关在这里不让出去，嫌疑最大的那个倒是不见了。”
“少来了，贼喊捉贼吧？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之前在和她抢房间！”
“放你妈的屁！我要是能有那杀人的力气，我现在就他妈撕烂你的嘴！”
“吵吵啥！最后一天了偏偏出了这事，还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进桃源！”
“早知道江晗要来桃源，我就是死也不会来这儿！说得好好的世外桃源，这才不过一天就出了人命。能这样杀人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偏偏戴小姐还包庇他！”
“嘘！你可把嘴巴闭严吧，一会儿让那尊杀神听见了，我们都得死！”
白芷躺在沙发上，睁开了眼。酒红色的眼瞳已经褪去了睡意，一眨不眨地听着闹哄哄的谈话。
另外一边，欧阳修出大厅后也没走太远，毕竟现在正是特殊时期，每个人在理论上都是犯罪嫌疑人。他也不想桃源的人难做，就在楼外的庭院挑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在山顶的缘故，白天到还不觉得身在秋季，一入了夜温度倒是骤降了下来，吹得人凉飕飕的。欧阳修打了个喷嚏，有点后悔没带件外套出门。
此时夜深人静，庭院一角的花树也被染成夜色，在高悬天上的奇特光晕中偶尔明明灭灭。
这种美如极光的东西在之前的北方基地也有，但桃源这里的更高更大覆盖面更广，把门外的桃源乡也囊括了进去。白天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只有晚上暗了光线，才偶尔能看到天幕上似有流星划过般拉出一条银线。
在提醒着人，这里见到的天空，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欧阳修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树冠如伞盖的恩典花树，听见江晗走来的脚步声后，才转过身来说道：“江晗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废话，那我就直说了。不出意外的话，天亮我们就都能正式进入桃源，有两件事，请你一定要听进去。”
他又看了一眼高大的树木，用上了告诫的语气，“其一，桃源比大家想象的更古怪一点，你和白芷，千万不要动这个恩典花树。这是当地的圣树，这是一个宗教帝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其二，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都是站你们这边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害白兄。”欧阳修看着江晗，语气和表情都十分郑重，就差指天发誓了，“我跟白芷交朋友，是真的真心把他当朋友，从没想过图谋他什么！这是我一定要申明的。”
回廊通向庭院，江晗并没有走到庭院中来，而是站在回廊的阶梯上一言不发的听着。
他原本就比欧阳修高一个头，此时站在阶梯之上，更显疏远。目光也落在庭院中的那颗花树上，因为只注意着花，倒像是对欧阳修的话有些漫不经心。
等欧阳修这席无头无尾的忠言说完了，庭院中再无人言语了，江晗才在欧阳修开始忐忑的心情中，缓缓开口：“当然，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平静，目光也平静，在看向欧阳修时，却像是洞察了一切，“知雨制药的二公子。”
欧阳修在听见“知雨制药”时心猛地一沉，但并不意外江晗知道他的背景。
是了，也只有白芷这样心大到连新闻联播都不想看的人，才会不问缘由不查信息就跟人结伴同行。江晗可不是个爱好结交朋友的人，估计早把他家三代都查了个遍。
“行吧。”欧阳修笑了一下，“江四少爷，明人不装暗逼。你既然已经调查过我，大概也能猜我来桃源干什么，所以我上面跟你说的话，都不是玩笑话。以我个人名誉作保。”
江晗想了想，忽然问：“你突然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是因为今晚的事吧？”他看着欧阳修，可以说是十分敏锐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欧阳修摇了摇头，也不多作解释，只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尽到提醒义务。你也知道，今天这一条人命没得蹊跷，我不敢乱揣测把你们往错的方向引，我只能说，千万慎行。咱们都当心吧……尤其是白兄，他这个人心里磊落，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苦，有时候想法也是很天真的。你多帮他看看吧。”
欧阳修话里话外对白芷的熟知让江晗不禁皱了些眉，不过认识几天，乱评价什么？况且这人大半夜突然跑来表忠心的行为也未免太可疑。
一时间，江晗心里的想法转了个圈，却没选择直接点破，只是垂问道：“欧阳修，以我们和你的关系，似乎并没有熟到让你专程来提醒吧？”
察觉到江晗这句话里的冷意，欧阳修悄悄缩了缩脖子，心念电转。在这个话题上逗留太危险了！江晗完全就是在挖坑给他跳啊！伸头缩头都要挨刀！
机智的修老板当机立断选择装死，把话题往别处引，开始打上了太极：“熟啊，当然熟！说话就是朋友，结伴就是兄弟！做兄弟的，当然看到蛛丝马迹就要赶紧招呼才行啊！”
“再说，”讲完正事的欧阳修又恢复了那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样，揣着袖子悲秋怀月感慨，“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当年的我。”
他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也是像这样，看着别人谈恋爱的。”
江晗不知道欧阳修在说些什么，他既然不愿意再说正事，江晗也不会再搭理他，转身便走。但走了两步突然明白过来，倏地转头看向欧阳修：“你在说谁！”
欧阳修被江晗这一眼吓了一跳，差点忘了刚刚自己说了什么，想了想才道：“你和白芷啊……”
夜风中似乎含有什么植物的清香，但吹过欧阳修的身旁时，他只觉得凉。
“……不好意思？我会错意了？”欧阳修揣摩着江晗的脸色，“可你们平时看着的确不是什么正常朋友的相处方式啊，也太亲近了些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欧阳修这插诨打科的玩笑之语，却在江晗平静的心中投下了一颗激起千层浪的大石。
滔天巨浪之后，被淋得满面透湿的江晗顿住了脚步。
因为刚刚那一刻，在欧阳修说“亲近”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撞动了一下。
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秘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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