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离与铁
“……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音,惊惶的付前正要转头,却觉得耳边一阵滚烫,头发好像都被烧焦了几根、便连动都不敢动了。
“解除你的意灵,双手抱头。”
举锤的王澄冷冷开口:
“锤头在火上烤了挺久,挨上脸可不会好受。”
“王、王老先生,还请稍等,我收灵需要一点时间……”
付前毕恭毕敬地开口,向上伸手,可同时右手食指却向袖口弯去、勾住露在那儿的一圈拉环:这拉环连接袖身里的暗袋,用力一拉便能抖出袋里装的灰尘。
虽然不知道中了自己能力的王澄是怎么解开的,但付前相信只要再借着灰用一次裕蛊见吝就能给自己争取到时间、至少是逃跑的时间——
砰咚!
就在他要拉下绳圈的时候,一声闷响炸开在他的脸上:
奏响它的,是冯恩手里的夹钳。
尽管没用全力,冯恩也把血从付前嘴里打了出来;而后看着他向左翻腾半周,脸部着地,四仰八叉。
废话真多,总算安静了。
这样想着,冯恩默默把夹钳放了下来,耳边同时响起王澄的话音:
“他不是说你中招了?”
王澄看着头发还一绺绺结在一起的冯恩,“没见他收灵,怎么你就把他放倒了。”
“我之前打水掉河里,懒得擦头也没换衣服,水流到身上灰就跟着下去了。”
冯恩说着看向满头大汗的王澄:
“你又是怎么动起来的,可别说是天热流汗冲走了灰。”
“小崽子,你猜对了一半。”
王澄说到这里,却听冯恩笑了一声:
“嘿,那么可以把钱取下来还我了吧?”
冯恩伸手,被王澄白了一眼也没转头,就这样笑嘻嘻的。
王澄看他这样,只能叹气:
“还说你有点长进,结果还是只晓得钱!”
他说着,黄离的火焰在右手掌心燃起,一滴滴红棕色的液珠从皮肤渗出、向着火焰流去,在里面最终凝成铜钱的模样:
一枚枚叠起,刚好三吊。
正是这三吊钱熔化后的铜液冲去了王澄身上的炭灰,从而让他得以解开裕蛊见吝的束缚。
之所以冯恩能猜到这个,除了发现桌上的钱不见以外,更关键的是他一直听着王澄心跳和呼吸声的变化——
他能忽然冷静下来,正是因为听见王澄的心跳和呼吸恢复了正常。
于是冯恩接过铜钱,目光转而扫向躺在旁边的付前。
“这人要醒了。”他对着王澄说道。
“想问什么就去问。”
听见王澄的话,冯恩便捡起脚边的夹钳走过去、捅了捅付前的背。
“有气就吱个声。”
“呃……”
幽幽醒转的付前立刻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牢牢踩住。想要唤灵,脖颈间的冰凉又让他选择放弃——对他来说还是活命要紧,刚才被打的脸现在都还在火辣辣的痛着。
不过,作为驭灵者的身份还是让他嘴上不肯就范:
“我是驭灵者,你敢——”
“敢什么?”紧了紧卡在付前脖子上的夹钳,冯恩冷冷开口,“还想再吃一钳子?”
“大明律有规定,平民若是伤了驭灵者……呃啊!”
“我说了现在不是你威胁人的时候。”冯恩用力夹了下付前的脖子,“谁叫你来的?”
“在下只是受人之托,我不能——”
“谁叫你来的!”
“不可……哎哎我说,我说!我说!”
松开钳子,冯恩开始听他的交代:
“是给了在下铁针的人想要让王老先生变得虚弱,同时那针也需要王老先生帮忙洗灵……”
“针?那针有什么用!”
“找人……在下是要帮主人家抓一个逃跑的丫鬟回去,她是驭灵者,那针能指灵、便可用来找她。”
会驭灵的丫鬟——
瞬间想到了自己打水时遇到的那个女孩,冯恩心中一惊、听付前继续说着:
“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找人,二是想拜托王老先生将针重铸以将其占为己有,毕竟那针材料难得……”
“不对。”冯恩再次把钳子抵上付前的后颈,“既然你都打算私吞那针,为何还要帮他们做事!”
“……嘿、嘿……”付前忽然笑起来,“因为我本来就走不掉的,要针只不过是想借功邀赏而已……毕竟那位大人说过他会来这里——”
“等等。”
听见这话的冯恩立刻让付前住口,耳朵开始搜寻院外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朝铺子走过来。”
他说着看向王澄,却见老人面色古井无波。
“胖老头……你知道那是谁吗?”
“在看到那根针的时候我就差不多猜到了,本来就是想着息事宁人才决定接这活的。”
王澄捡起地上的铁锤、紧紧握住:
“结果是祸躲不过,我走了这么多年也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
“‘他们’?——”
疑问刚一生出,冯恩就知道不用再去找答案:那重锤一般的脚步已经踏到了铺子门口。
“……五、不,六个人。声音很重,要么是长得壮实,要么就是……全身都挂满了兵器。”
冯恩的声音有些紧张,王澄却只是淡淡开口:
“接进来。”
听见这话,冯恩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仍趴在地上的付前,目光又回到王澄身上——
炉火已经快熄了,老人眼里却还有火光闪烁。
所以他终于还是走近门口、轻轻拉开院门:
五个身着黑衣的壮年男子出现在冯恩眼中,几人皆是短须、粗眉,七尺多高,身体粗壮如牛;穿黑色长衣、戴黑布帽子,将全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
“……几位客人,有何贵干?”
顿了一下,冯恩终归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慌乱。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五双黑色布帽下的眼睛里的目光连半秒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齐刷刷地向前平视。
即便如此,冯恩也仍然站在原地。
忽有风来,卷起这五人的衣摆、冯恩才看见了他们腰间清一色别着的黑刀。
“让开。”
五人里站在最前方为首的大汉终于向冯恩开了口,其人浓眉、豹眼,黑衣上比起其他几人多了一枚金黄的弯刀徽记、绣在左胸之前。
绣成徽记的丝线虽是黄色,却隐隐发着红光,看着不知怎的便让冯恩感觉到一股灼热;而这大汉的话音却又冷得像冰一样,就像是用冰锥刺上了他的脊背。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冯恩感觉时间像是变慢了一样、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开门。”
王澄的话音将他从这种僵持中惊醒,他才后退一步推开木门、领着五人走进铺里——
“大人……大人!”
一进门冯恩就看见付前爬了过来,便毫不犹豫地抬脚想要踩下去——
突然他只觉身体一重、转瞬间便连站都要用力直腰才能站稳。
这……?!
在惊讶与疑惑中,冯恩只能看着狼狈的付前一点点靠近那大汉的脚边。
“吴大人,您可算来了!”
付前用力直起身体,刚想诉苦、却被瞪了一眼:
“让你拿去找人的针是不是不在了,我这里感觉不到它。”
大汉冷冷开口,付前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大、大人,您听我解释。那针……那针是到了城里就没反应。小的听您说这匠人有些本事,就来找他……”
然而大汉那双豹眼之中又一束目光射来,付前立即噤声;而后这双豹眼才转而看向站在院里的王澄。
“王澄老先生,”大汉拱手一礼,“鄙人吴辛,兵部铁军甲队所属,奉旨前来。”
“啊。你好。敢问诸位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拎着打铁锤的王澄一边答他,一边毫无顾忌地走近,伸手将站在原地难以动弹的冯恩一把拉回身后——这时冯恩才感觉那股压在身上的重力消失了。
吴辛看他一眼,继续开口:
“数十日前东部起了黑潮,比往年都要严重数十倍。”吴辛神色严肃,“所以皇上下令搜罗天下匠人,修筑拦潮长堤。”
“哎。还以为会出乎老夫意料,没想到果然是这件事。”
王澄摇了摇头,且叹且笑:
“老夫当年便是因为不愿修它才走的,工部那些管事的没给你说么?”
“说了。”
吴辛的话音依然低沉:
“但皇上也说,要找到每一个可以筑堤的匠人。”
“要是你们找到的匠人不肯走,你们怎么办?”
说到这里,王澄将站在他身旁的冯恩轻轻向后推了推,而听见这话的冯恩也感觉到了什么,转眼便看见吴辛的手已经握上了腰间黑刀的刀柄。
“王澄,你七年前抗旨而逃已是死罪,三天后皇上大赦天下才留你一条性命……如今你又要忤逆圣意么?”
吴辛的话语没有一点温度,而王澄的回答也没有一点迟疑:
“我不会去的,要动手就来。”
听他说完,吴辛没有再开口,默然拔刀;而王澄也举起了打铁的锤子——
“等等!”
这声怒吼打断了王澄的话音,院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开口的人:
冯恩站在那里,捏紧的双拳微微颤抖。
“怎么,小崽子。”王澄放下钢锤。
“胖老头,”冯恩看着王澄,“你还没给我这个月的工钱。”
院里的几人顿时一片沉默,王澄却哑然失笑。
“哈哈哈哈,确实如此,你倒是提醒我了。”
说完王澄便转身走进正屋,吴辛也没阻拦。而冯恩留在院里,与五名铁军相对而立。
他一直看着来人,目光中没有愤怒、反而出奇平静。
“你现在不怕我了。”吴辛忽然开口。
“我不怕你。”冯恩冷冷答他。
“不用怕我,我只是一介武夫。”
吴辛说着,刀柄上的大手没有松开:
“你该怕的是皇上,是大明律。”
听见这话,冯恩没再开口,只是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过来,小崽子。”
王澄的招呼声在身后响起,冯恩一怔、转身看见老人走来、塞给自己一沓银票、宝钞。不过在拿到它们的刹那,冯恩敏锐地感到里面夹了东西:
翻开,一个对折的信封出现在眼中;表面空白一片,没有收件人。
“拿好,”王澄淡然开口,“这就是铺里的全部积蓄了,省着点用。”
冯恩一愣,出口的话音不禁发抖:
“……胖老头,要是用完了怎么办。”
感觉自己的声音不禁发抖,冯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就要成真。
“自己去挣。”
王澄回答冯恩的声音并不大,但很清楚:
“去外面,去东边,去给老子出人头地。”
说到这里,王澄也不管冯恩是什么反应便把他拨到一边,径直走向站在旁边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吴辛:
“拔刀吧。”
“你不怕死么。”
“谁不怕死?”
把打铁锤扔向冯恩,王澄白眉下的那双眼睛目光灼灼:
“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出生入死。”
说着,他转头对着愣神的冯恩开口:
“好好看着我,好好学该怎么驭灵,小崽子。”
随着话音,黄离在老人手上“嘭”地爆裂开来:
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路向上延展到小臂,凝作带有护甲的拳套。光滑的它没有纹路或是装饰,默默燃着,朴实无华,只有十数道伤痕藏着王澄曾经的记忆。
同时,吴辛拔出腰间的黑色铁刀,旁边的四个铁军各退三步。
而后两声步音在院中响起:
一刀,一拳——
铿!
黑色的铁刀砍在覆甲的拳上,在空气中震出一圈涟漪;但它并没能砍入护甲,反而在下一瞬被王澄右手握住,黄离随之燃烧其上。
转瞬间,铁制的刀刃已然被火焰烧作面团一般柔软;王澄稍一用力便将它拽至自己身前,另一只拳头随即挥向吴辛的面门——
忽然有血溅出。
黄离的火焰仍然在铁刀上燃烧,火势却开始变小,让冯恩得以看见黑铁中藏着的又一把亮白色刀刃。
正是它贯穿了王澄的胸膛。
“作为驭灵者和匠人,你应该知道这把玉刀无法被灵毁损。”
用力将刀捅得更深,吴辛冷冷开口:“就和皇上的旨意一样。”
“咳……但去修长堤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火焰熄灭,黄离凝结的手甲也从王澄的手上消失——可他笑着,微眯的眼里投出睥睨的目光。
吴辛没有答话,用力抽出玉刀;王澄随之向前倒在血泊中。
“和我走,你现在就还能活。”
从怀中拿出一个银灰色匣子,吴辛对着王澄冷冷开口:
“这东西可以救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王澄的伤口没再流血而是流出了火——
黄离的火焰顺着血液烧到地面,裹住老人全身,炽烈的火光在众人的眼中越发耀眼。
死寂之中,王澄将自己烧尽,地上只剩一捧灰尘。
院里一片沉默,冯恩也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这个小院之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片刻之后,他才听见朝自己临近的步音。
“你与此无关,要走便走——”
走近他的吴辛还没说完,却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打向自己脑袋,立即抬刀阻挡:
“铿”的一声,被挡住的黑影显现出它作为锤子的本来面目,玉质的刀身竟被这一击打出了裂痕。
“你……”
惊讶间,吴辛却见少年默不作声、他手里的铁锤一转便朝自己面门砸来。
冯恩知道自己不需要开口,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
所以尽管下一瞬间铁锤被刀给震飞他也没收手,直接握拳打向吴辛的正脸——
可吴辛接下了这一拳。
“你已算是冲撞铁军,可处死罪。”
听他说着,冯恩没有开口,又一记勾拳挥出——却也被拦下了。
“打不到人,拳头再硬也没用。”
抓着冯恩的拳头,吴辛手臂向前一甩、把他扔了出去。
他撞上院墙,抖下一层细灰。
瞥了眼倒在墙下的少年,吴辛走向付前,抓着领口把他拎了起来:
“针还剩一根。既然你和那丫鬟有过接触,就把你的血滴上去。不能再让她逃走。”
“一定,一定!”
接过针的付前脸上堆着笑,没敢多嘴、跟着吴辛和铁军们走出了铁匠铺。
木门被用力关紧——
直到一只手将它用力推开、“啪”地撞上旁边的墙壁。
是冯恩。
默默把钱和信件塞进裤兜、冯恩走回炉边。旁边地上王澄仅余的那点骨灰早已被风吹散,炉里的火也已熄了。
他拨开木炭、用夹钳搛出暗红色的铁针丢进旁边的半桶河水。
水汽滋滋冒起。飘向天空,在冯恩眼里一会儿凝作老人的脸、一会儿凝作铁军的刀、最终凝作那少女的背影。
风起,雾散,冯恩沉默着捞出铁针、刺上手心,看着血渗进铁里。
而后也不管针有没有发生变化,他便走出铺子,向着城南踏出脚步。
立不易说
蛊卦第四爻:裕父之蛊,往见吝。
离卦六二:黄离,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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