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十二）
牧马人刚在警局院里停好，就见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开了进来，横在大楼门前。
车门一开，唐继辉从车上走了下来。江落羲看到他略微一愣，心想有时人戴不戴眼镜差别还真是大，就比如某队长，用眼镜遮挡住那双偶尔深情得让人意乱情迷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尤其在过去的十年里
这边小心思还在那儿活蹦乱跳，旁边的车门忽然开了，某队长在车下面朝她伸出了手。
江落羲：“”有这个必要吗？
当她略显尴尬地拉住某人的手，余光一扫，就看到了从劳斯莱斯另一边走下来的林舒。
林舒与早上的装扮不同，此时一身休闲装扮，过膝风衣下面是及地的宽松长裤，虽是短发，一颦一动都透着娇媚之感。
而身着驼色毛呢外套的唐继辉，比之上次见面，脸上的神情严肃很多，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神多了几分商人该有的精明，再无当日的和蔼之色。
二人显然是为唐晓而来，等唐继辉跟萧辰羽打了招呼，林舒才柔柔弱弱地喊了声“辰羽哥”，但眼里的热情却一分没减。依然被林大小姐当成空气的江落羲，在心里哀叹一声，看吧，随便看，不收钱。
唐继辉对江落羲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随后开了口，“萧队，唐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想到居然跑到警局来胡闹，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
萧辰羽转头看了眼江落羲，随即答道：“你们的家事我不管，但到了警局，不好意思，都要按流程办事，现在她还不能走。”
江落羲：“”大哥，你说这种鬼话之前为什么看我？
唐继辉这种平日在自己地盘说一不二的角色居然在小小的刑侦队长面前吃了瘪，脸色立马有点难看，“萧队，没必要搞那么严重吧？”
萧辰羽的表情却没一丝变化，“是她自己来认罪的，证据也是她主动提供，如果唐总是我，怎么办？”
唐继辉被堵得没话说，林舒看着萧辰羽的眼神终于转到了江落羲身上，“落羲，难道你不是唐晓的朋友吗？应该是你把她叫来的吧？”
江落羲感觉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连忙握了一下，自行开了口，“确实是我叫她来的，本意是为了澄清事实。”
林舒哼笑一声，“事实？是朋友就该知道，事实就是，她根本不可能犯罪！”
这点江落羲是认同的，她没答林舒的话，却悠悠问了唐继辉一句，“所以唐叔叔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认罪？”
唐继辉忽然眉头一压，终于露出一丝隐藏极深的狠厉神色，凝眸看向江落羲。
江落羲却觉手背一沉，已被萧辰羽拉着走向大楼。
没走两步，后面传来唐继辉沉沉的声音，“萧队，人我总可以见吧？”
萧辰羽停下脚步，“唐总不需要明知故问。”
“这是方律师。”只见唐继辉手一摆，劳斯莱斯副驾位置又下来一位美女。
美女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波浪形栗色卷发披肩，扭动着腰身，款款走到萧辰羽面前，伸出了手，“你好，萧队，方隐。”
萧辰羽微微点头，却没伸手，“材料齐全吗？”
方隐瞟了眼他拉着江落羲的手，妩媚一笑，“当然。”
20分钟后。
全刑侦支队扒拉来扒拉去，唯一的闲人江顾问硬着头皮陪坐在律师接待室外面。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外面的气氛异常平静，里面却卷起了千尺巨浪。
只听椅子在地上刺耳地“噶兹”一滑，跟着来了“啪”的一声脆响，随即传来了唐晓的声音，“我早说过要换掉你，谁让你来的？”
林舒“蹭”一下站了起来，快速看向唐继辉，却见他靠在椅子上，闭目不动，犹豫片刻，又坐了回去。
当第二个耳光声响起，江落羲看了眼仍然不为所动、置之不理的唐继辉，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一名警员已将唐晓按到了座位上，而方隐则脸颊通红地站在一边，面带笑容，“唐小姐，即使你提供了检材也还没有结果，现在警方并没有充足的证据扣押你，我已经提交了保释申请，”她面不改色地轻飘飘瞥了眼江落羲，“唐总说，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发泄出来，他只是希望你能回家。”
江落羲皱眉看着方隐那张被扇红的脸，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唐晓不满意还可以继续打她，直到气消了为止。
江落羲忽然明白了，唐晓的认罪不只与骆有南有关，更包含了对唐继辉的极度不满，而唐继辉其实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方隐的到来，一方面是走保释的流程，而更重要的一项任务，似乎非她莫属，就是“挨打”！
亭亭玉立的女人站在那里，江落羲眼前浮现的却是唐继辉不动如山的架势和务必要带唐晓回家的决心。
看着形象气质都十分出挑的方隐，江落羲不懂，金钱真的可以使人卑微到如此不顾尊严吗？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那儿跟我说话！你给我”那道尖锐的声音已经完全不似平常。
“唐晓！”江落羲一步来到唐晓面前，拦住了她几乎失去理智的口无遮拦。
唐晓瞳孔一颤，仿佛这才注意到江落羲，仰头对上了她漆黑的眼眸。
江落羲在她椅子旁边缓缓蹲了下来，背手朝方隐摆了摆，示意她先出去。
她轻轻握住唐晓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唐晓呆呆地看了江落羲半晌，“对不起，我”她突然俯身死死抱住江落羲，失声痛哭，“落羲，我好痛苦！”
江落羲抱着唐晓颤抖的身体，感觉就像抱着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不，应该说，此刻的唐晓，更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江落羲的耳膜，可悲的是，门外依旧静寂无声。江落羲皱眉看向门口，玻璃门上甚至连林舒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在骗我？为什么？”
江落羲转回头，无言地抱着唐晓，这个温婉活泼女孩儿的突然爆发，对她而言，其实并没太多意外。
韩旭与杨子文的事对她的伤害不言而喻；在她为韩旭的死差点儿搭进去半条命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却在外逍遥打牌；骆有南这个让她重新倾注感情的男朋友又背着她与迟未茹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唐继辉，看似疼爱她的父亲，则一手操办了女儿与骆有南的联姻，至于交换条件到底是什么，可能只有那个当爹的清楚。
唐晓把头埋在江落羲肩膀上，痛哭慢慢变作抽泣，她忽然抬起头，“你说过，跨越了死亡才会见到真正的阳光。可是，”她眼睛一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我跨不过去了，让我死吧。”
江落羲只觉心口发疼，搂着唐晓的手带了几分力，声音却平淡如水，“死可以，等洗清罪名我带你去。”
唐晓的身体一颤，用力抱紧了江落羲。
江落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懂你的伤心，但这些真的是你认罪的理由吗？”
唐晓一下没了声音，半天才喃喃道：“他来了吗？”
江落羲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耳语了一句，“人不是他杀的。”
唐晓一下直起了身，紧盯着江落羲。
江落羲伸手帮她擦掉眼泪，“想回家吗？”
唐晓带着期盼的眼神望向门口，咬着嘴唇缓缓低下了头。
———
当江落羲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萧辰羽正单手撑着头在看案卷。
江落羲轻轻关了门，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两天一夜没合眼了，萧队长这么日理万机，不回家吗？”
萧辰羽的视线从案卷上移开，冷眼看着美人，掰开了她的鸡爪子，“我不像顾问，解救了自己的朋友就可以万事大吉，那具冰冷的尸体还躺在法医实验室等我要说法呢。”
江落羲相面一样在萧队长脸上扫了一圈，意识到小心眼的某人好像真生气了，眼睛一弯，“辰羽，刚才谢谢你。”
谁知萧队长完全不领情，起身走向吧台，倒了杯咖啡，“不用客气，他们手续齐全。”
手续齐全？
江落羲赶紧狗腿地跟了过去，“谁不知道萧队长你少于48小时从不放人，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唐晓的dna检测结果也差不多了。”她把小嘴凑到人家端起的杯子附近，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萧辰羽，“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是吗？”萧辰羽手一收，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江落羲：“”
萧队长不但喝了咖啡，然后连带着把咖啡壶都洗了。
江落羲：“”有没有必要做这么绝？
萧辰羽擦完手靠在台子上看美人，“以顾问的聪敏，应该不用等老徐也能猜到检测结果吧？”
从进门起江落羲就明白，他们心里都清楚唐晓不是凶手，所以萧队长那一肚子没平息的怨气根本不是冲着唐晓，而是骆有南。她上前一步软软地靠进萧辰羽怀里，“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材料，如果查清楚，你去抓他，我绝不阻拦。”
萧辰羽微微低下头，“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落羲心里一沉，仰起小脸，手指轻轻划过萧辰羽嘴角，“一杯咖啡都舍不得，你怎么那么小气？”
萧辰羽垂眼看她，“我一直都是个小气的人，而且会越来越小气。还有，以后喝咖啡看看时间。”
江落羲瞥了眼指针直奔9点的时钟，轻轻笑了，再次看向那张令她沉迷的脸，小鼻尖又蠢蠢欲动地要贴上去
“老萧！”伴着“当当”两声敲门声，成洵的大脑袋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而此时，江顾问的小手刚撤到萧队长胸前。
成洵：“”
萧辰羽：“”成副队这改善关系的门槛儿是越抬越高。
成洵原地站了两秒，一闪身又消失在了门口，然后门上重新响起了敲门声。
萧辰羽：“”
“请进，是找我吗？”萧辰羽还没吭声，江落羲却淡淡应了一句。
谁知，这次脑袋没进来，门缝里慢悠悠挤进来一只小胖手，指缝里夹着张卡片。就听门后的胖子闷声道：“江顾问，那个俞志群说要见你。”
江落羲朝着萧辰羽小脑袋一歪，“功过相抵，萧队长，原谅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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